“也是所谓的感觉对了吗?”
“也许吧。”
“而你对我的感觉是不是跟对她的感觉一样?”
“怎么说呢?总有些类似吧,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嘛。”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感觉是很抽象的。”他转过头看着她。“有时候,我们可能被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对象所吸引,你以为呢?”
她突然盯着他看,认真地问道:“你现在看仔细一点,告诉我,你看到的是我还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你。”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
“当然,你们还是不同的,你看过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吗?”
她没说什么,这才发现,坐了一晚他和她一支舞也没跳。
费家齐把视线从他已经盯了数小时的画布上移开。丢下画笔,目光扫过满室零乱堆积的画作,视若无睹。
从来他作画都不似现在这般浮躁不定。他的心头像被巨大磐石压住,令他欲窒,闷得够久了,他决定出去吹吹风。舍弃开车,他选择了那辆重型机车,跨坐在椅垫上。他重重地踩着自己的情绪,发动了引擎,扬长而去,朝新店方向疾驰。
一路上烟波迷茫,车河好似失常的江河,机车在车流里走了又停、停了又走,似触礁一般,他乘风破浪的心情无法连续,红绿灯睁一眼闭一眼地,看他深陷躁郁。相对于他,连路旁等待公车靠站的人们都显得分外气定神闲。
她让他清楚了等待和爱,却忽然又让他模糊了爱和等待。绿灯亮了,他再次冲锋陷阵,他要为脑海里一团乱七八糟的线理出头绪来。
— — —
“喂。”
“明葳,”他听出是她的声音。“我要见你。”他低沉的嗓音里满是渴望。
“你在哪里?”
“在你家附近。”
他已兵临城下,她无法继续坐困愁城。
“我十分钟后下来。”
她终于在他等待的尽头出现了。等她走近身旁时,他才移动了脚步,随着她前进的方向和她并肩而行。
“为什么不见我?”
“我们现在不是见面了。”她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
“今天之前,你为什么不见我?”他淡淡地质问她,失望多过气恼。
“我最近比较忙。”她虽然冷淡着一张脸,可心里却已经流着热泪。她不敢抬头看他,怕一看就让泪流在脸上,其实她好想他。
“那不是理由,我感觉得出你在躲我。”似申诉、似抗议,他显得有些激动。
“也许吧。”她也觉得很难否认。
“为什么?生我的气吗?因为那一晚我们在一起,你后悔了吗?你觉得我不该侵犯你是吗?”他急切地追问。他在心里琢磨了很久,她如果气他,怕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她停下脚步,但依然不看他。“那是两情相悦的事,我没有生气,也不后悔。”
“那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回家去了?”
“我留了张字条给你。”她又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他看着一路都没抬头的她,突然觉得很泄气。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那提不起劲的形象,却一点一滴地增强。
路灯照着她的沉默和他的不知所措。
“明葳,别这么冷淡对我好不好?我宁可你对我发脾气,随便你想怎么发泄都可以,”他渐渐激动起来。“只要别像现在这样,什么话都不说。”
“我没有生气,你要我对你发什么脾气?”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无声地问着自己,她凭什么生气?又该生谁的气?
她那倔强、无动于衷的表情激怒了他。他突然一把拉住她,将她拉到不远处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双手扶着她的肩。
“明葳,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太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你这样不言不语的,教我该怎么对你?怎么面对我自己?”他用手摇着她,呐喊出心底的话,不待她回答,他便开始惩罚她近乎残忍的无情,深深一吸气,他的唇捕获了她的,带着不容反抗的狂暴,吻出他的怒意,他的情意。
她不打算做无谓的挣扎,事实上,她只在刚碰触到他的唇时,有那么一丁点犹豫,当他的舌尖在她口中翻搅,传递着无限情欲时,她就再也无法矜持和伪装了。闭上双眼,所有的感官皆敏锐地感受到他所带来的欢愉,他的吻像薄荷巧克力,既甜蜜又辛辣,她不但没有抗拒,反而迎上前去,贪婪地舔了又舔、尝了又尝。
“明葳──”他温柔而低沉地轻唤着她,重重的喘息过后,他在她的颈项印上吻痕。
结束了对她甜蜜的惩罚之后,他才自她颈窝里抬起头来俯视着她。柔亮的发丝垂落在她的额头上,他轻轻地拨去那几许零乱,好让他看清楚她双眸中炽热的光芒。他定定审视她的容颜,浓密紧闭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娇羞,温润柔软的唇依然微启着诱惑,她是这般柔媚动人,令他情难自己。
“我爱你。”他倾吐出款款深情。
情人们百听不厌的三个字,却让她从几乎已经妥协的情绪中激动了起来。他确定爱的是她吗?
“别再对我说爱我了。”她睁开眼睛,轻轻推开他。她又回复到刚才的冷漠。
“为什么?我想说就说了,你不喜欢听?”他的情绪也恢复震荡,心中忐忑不安。她真教他难以捉摸。
“对。”他柔声的话语竟让她狠不下心,她没有办法对他疾言厉色。
“那你也不说爱我了吗?”他好失望,其实他只想听她说一句爱他,那就够了。
“爱不是用说的。”
“那──我用画的、用写的。”他急切地应变着。
“我知道你能画,没想到你还能写。”她的口气带着很难感觉出来的讽刺意味。“你写过情书吗?”
“没有。”他用力摇了下头。“我只写过悔过书。”
“悔过书?”她忽地一笑,很凄楚地。“真有意思。”原来他那本手记是一种悔过书?是啊,无怨无悔的过往。
“不过,如果你要我写,我就写。”他热烈地望着她,期待她的回应。
“我不稀罕!”她跟自己赌着气。
“你又怎么了?”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的口气是微愠的。
“我想回家了。”她说着就要往回走了。
几步之后,他跟上前去。“我陪你走回去。”
一路无言的两人又回到原点。
范姜明葳目送费家齐的背影离去之后,拉上窗帘,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悲哀地发现未设防的房间竟令她无法逃脱,她逃脱不了他的爱。她努力维系一段必须的距离,却无奈于自己无时无刻不与他紧密相连,无奈于自己还在努力收集他的声音、他的背影、他的不完整……
— — —
程昊和范姜明葳又有一个一起工作的机会。这一回是跟外景队到花莲去拍片。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得在花莲住上几天。
范姜明葳一早就陪着模特儿搭飞机抵达花莲,准备和驾车从台北东来的摄影师和器材会合。孰料摄影师在苏澳遇上滂沱大雨,道路坍方受阻,只好弃车改搭火车。这一耽搁,第一个工作天跟着泡汤了,虽然摄影师到达的时间还不算太晚,但剩下不多的白昼已不够拍摄用。于是大伙儿都赚得一点休闲时间,有的逛街,有的留在饭店里补眠,有的去唱卡拉OK,摄影师程昊则约了范姜明葳到PUB去打发时间。
“今天我们总可以跳支舞了吧?”程昊记得上回跟她在PUB里只顾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