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著垃圾来源看过去,他不禁摇头,原来有人在溪边烤肉,吃完了也不收拾干净,让垃圾满地乱飞。
他拎了垃圾袋,走到溪边,一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他停下了脚步。
清爽的空气慢慢凝结,他脸上惯有的大笑容也缓缓地、无声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深沉难明的眼神。
他在溪边蹲了下来,将目光凝注在这道清澈小溪。
几条小鱼在水里翻出银色光芒,一闪一闪的,像他年轻的梦想,也是他年少的欢笑;曾经有过的水边成长经历,皆是他永难磨灭的回忆。
心头突然变得空空的,他不去想,也不愿想──唉!早知道今天的活动会到溪边,他也不来了。
郑雨洁才走到他身边,就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没听错吧?大黑熊也有心事?为何那个魁梧背影看起来有点孤独?
她蹲下来轻轻拨弄溪水,感受山泉特有的沁凉。
“张奇廷,你在做什么?”
张奇廷很快回神,露出笑脸,“我在看小鱼,看它们努力向上游,终于领悟到力争上游的道理,从此变成一代伟人。”
郑雨洁笑出声,大黑熊又恢复正常了,不知道他刚刚在烦恼什么?
“好啊,等你当上伟人,我会去跟你的铜像三鞠躬。”
“算了,把我一个人供在冷冰冰的纪念馆里,寂寞死了。”张奇廷双手浸入溪水,“不如去住夜总会,晚上大家出来唱歌,到处吓唬人,一定好好玩喔!”他举起湿淋淋的双手,比了一个标准的强尸手势。
“什么夜总会......”郑雨洁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笑著不说了。
“不过,住夜总会很占空间,去住宝塔又要花钱,不如烧成一把灰,当作花朵还是树木的肥料,等到来年开花结果,你们就会想到我了。”
他语气依然幽默,说得颇有那么一回事,可郑雨洁听来,似乎隐约有一丝孤寂的感觉──仿佛花落水流,想要试图挽回什么,却是捞了两手空空。
她再想到他刚才发呆的背影,心头竟是莫名地轻拧起来。他那样子不像是一只雄壮威猛的大黑熊,而是一个孤独的小男孩。
她并不忌讳谈论生死大事,但她不想持续这种凄凉的感觉。
“这里的鱼好小喔,这是什么鱼啊?”她故意让自己显得十分惊奇。
“喔,这是溪哥啦!”张奇廷语气转为兴奋,滔滔不绝地说:“公的叫做红猫,体型就是这么大,溪里很普遍,它们很喜欢吃吐司,只要一片吐司,切个小丁掺上红饵,就可以钓上一大桶,拿回家油炸最好吃了。”
“可是这里的鱼好少,大概没办法钓上一大桶吧?”
“现在的鱼变少了,我小时候整条溪都是鱼,有溪哥、苦花、红尾冬、阔嘴郎、一枝花、溪虾,我还钓过鲈鳗......”他突然不说了。
“你会钓鱼?”郑雨洁好奇地问。
“以前钓过。”张奇廷站起身,踢踢长脚,大叫一声:“哎呀!我手里怎么拿著垃圾袋?”再用力一拍脑袋,“我是来捡垃圾的呀!怎么就忘了?!”
钓鱼的话题中断,郑雨洁也站起来,总觉得他今天似乎怪怪的。
她也走过去捡拾散落一地的保丽龙碗盘,有的游客竟也走了过来,顺手丢下他们喝完的饮料空瓶。
“哈!我们变成清洁队的了!”张奇廷又展现出他灿烂的大笑容。
“也没人像你,付了钱进来,还要帮他们收垃圾。”郑雨洁笑他。
“反正闲著也闲著,顺手而已。”他说著已跨过溪流上的石头,打算去捡夹在石缝中的塑胶袋。
“你就是不怕别人看笑话,什么事都敢做!”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就行了。”
“哦?”她望向他,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
张奇廷右手一振,向前直伸,一根食指比了出去,仿佛前面有一个目标,精神抖擞地说:“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你管别人怎么看你?我热心公益做环保,又不是做坏事,怕什么?”
他动作总是那么夸张,她不觉露出微笑,“那也要像你脸皮那么厚才行。”
“是吗?”他用力拉出两颊的脸皮,转头笑嘻嘻地说:“你也拉拉看,看谁的脸皮厚?”
“猪头!”瞧他把自己拉得像是拜拜的神猪似地。
“啊?我不是大黑熊吗?怎么变猪头了?”张奇廷赶紧拍拍两颊,杲晃脸让自已恢复原状,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哇!小女生笑得好甜美──眉毛弯弯,眼睛弯弯,笑得好像滴出蜜来了。
唉!她应该常常笑的,她绝对不是多愁善感的料子。
“郑雨洁,有没有人跟你说,你笑起来很可爱?”
郑雨洁背脊一热,“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啊,可爱嘛,就是可怜又没人爱!”
“讨厌!”郑雨洁无法立刻让脸上的红晕消失,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才是皮卡丘的弟弟!”
“皮卡丘的弟弟?”张奇廷搔搔顶上金毛,苦苦思索,“皮卡丘有弟弟?是长得很像的皮丘吗?口袋怪物那么多只,到底是谁?”一见到有个小男生跑来溪边,忙问道:“小朋友,你知道皮卡丘的弟弟是哪一只?”
“皮在痒啦!”小男生大声回答。
“皮、在、痒?哈哈哈!”张奇廷恍然大悟,抓了抓手臂,“郑雨洁,我皮好痒喔,你给我抓抓痒!”
抓个头啦!郑雨洁气嘟嘟地说:“你是大黑熊,自己去树干磨一磨。”
“要不要顺便采些蜂蜜给你吃呀?”
“你有本事采,我就吃!”
呵!张奇廷笑咧了嘴,发现小女生其实很会斗嘴喔,看来一个会写小说的女孩子,脑袋瓜里大概常转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吧?
要是能继续逗她,不晓得彼此之间还有怎样的脑力激荡呢!
他开心地从溪流中间的大石头站起来,准备踏回溪边。
不料大鞋子一滑,一对长手长脚煞不住车,整个人就咕咚地摔倒在水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哎呀呀──”这是他的标准惊叹声。
“张奇廷!”郑雨洁惊呼一声,同学们也赶快跑来。
“张奇廷,要不要紧?”两个男同学直接踏进浅浅的溪流里,伸手扶他。
“还好,我的屁股硬,水也有浮力,不怎么痛。”张奇廷笑嘻嘻地让同学扶了起来,腰部以下全部湿透。
“真的没关系吗?”郑雨洁又心急地问。
小女生很关心他喔,张奇廷笑脸迎人地说:“只不过衣服湿了......哎唷!”他突然叫了一声,眉头瞬间皱得死紧,脸色倏忽变白。
“张奇廷?”同学们也紧张了。
“不要紧!不要紧!”张奇廷迈开一步,直接坐到岸边石椅上,大大喘了一口气,“以前我的右脚受过伤,碰到冷水就疼,休息一下就行了。”
“你还可以继续走吗?”
“唉!大概不行了。”张奇廷笑得若无其事,“你们去玩啦,我在这边等你们,待会儿舒服点就先慢慢走回停车场。”
“你没受伤吧?”男同学拍拍他的肩头。
“没有啦!真的没事,别围在我身边,把我当成病人似的,去玩去玩!上头还有好风景可以看呢!”张奇廷拚命赶大家,他不愿扫了同学的兴。
“我留下来陪你吧。”郑雨洁说。
“嘎?!”
小女生要陪他?张奇廷好像吃下软绵绵的蛋糕,化在嘴里,甜在心里──他说不上那股甜滋滋的快乐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