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你还记得我的绰号。”
王太太乘机加深茵茵的印象。“柏超刚从外国回来,最近要到一所大学教书。”她随口说出一间颇负盛名的大学。
两人在共同回忆童年中互相交换名片,也应允了丁柏超的拜访日期,最后在一片笑声中互道再见。茵茵甚至想到要将丁柏超介绍给林心雄认识,他们一个是她的故旧之交,一个是她心仪的人。
心雄坐在窗前沉思,玛莉姑姑的那个电话,让他从下午就开始心神不宁直到现在。
“一个老朋友的外甥刚从外国回来,带茵茵去和他见见面。晚饭就麻烦你到外面吃了,我们大概会晚点回来。”
难道玛莉姑姑真的着手在为茵茵安排相处了?茵茵会同意吗?别傻了,他纠正自已。如果茵茵不同意,那天底下就没有人会同意了,她是他所见过最温顺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胸口一阵刺痛,然后那种赤裸裸的痛就沿着全身血管奔流般的遍布全身。他没吃晚饭,只是倚着窗口沉湎在自己的思绪中。张斌在自己隔间的小暗房中冲照片;芫芫在客厅跟着录影带大跳健康舞,据她说是因为忍不住偷吃薯条,所以必须要消耗多余的热量,才能维持苗条的身材;娣娣和正伦则是坐在楼梯上抱了一支吉他,正伦由基本和弦开始教她。
茵茵呢?她现在在做什么?他突然有种迫切想要见到她的念头,这信念在他心里翻腾汹涌,几乎令他要忍不住的出去找寻她。
但是,他竭力地克制自己的冲动,并一再地提醒自己明珍的故事。望向黑黝黝的夜幕,明珍的话语就像利刃切着他心头般的鲜明——
“我爱你,可是你只是一个教师,要多久你才买得起房子?”明珍流着泪地说。
“我不能忍受这种生活!只有爱情是填不饱肚子的。我想过好日子!”她不止一次地说。
“我不爱他,可是他能给我更好的生活!”
“我钦佩你,可是我受不了!”
“我真的好爱你。”
他长长的叹口气。是啊,即使是最伟大的爱情,没有面包也是活不下去的。这么多年来,虽然他已小有积蓄,但是,明珍的话语却仍刺伤他的心。
静寂的巷道中传来低沉的车声,黄色洋装里着精力充沛的玛莉和一身秀雅套装的茵茵。
从他站的地方看过去。正在行李厢中提东西的茵茵,是那么的可望不可及。
闻讯而至的娣娣和芫芫七手八脚的帮忙提东西,连正伦和张斌都在“挑夫”的行列中。他仍只是静静的倚在窗畔,漆黑的室内使他有一种安全的感觉,而飘动的窗帘,使他仿若透过朦胧的纱海看着外面的喧嚷声。
众人将东西提起搬进屋里,停好车后要进屋的茵茵突然抬起头,朝他的窗口展露微笑。
心雄倏地一惊,她看到他了吗?或者那个微笑只是他的想象?他满腹问号的下楼,他告诉自己:我只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但是心底却不相信自己的藉口,但也不愿承认它只是个藉口。
茵茵笑着走进客厅,他在那里。天太暗了她看不到,她是用感觉的。她知道他在那里。不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大概是因为她对他的感觉太敏锐了吧!
“青蛙?哈,他还在记仇?”芫芫笑得花枝乱颤地挥着手说。“太狠了吧?记得这久?”
玛莉忙着拆包装纸。“不要再叫柏超青蛙了,他现在可是个博士了。”她将拆好的衣物都堆在一起。
“再怎么说,青蛙就是青蛙嘛!谁教他硬要演王子,自讨没趣!”芫芫呶着嘴说。
娣娣凑上前去帮忙拆包装纸。“二姊,谁啊?我怎么都没有印象?”
芫芫偏头想了一会儿。“那时候你还很小。有一次我们跟王妈妈一家人去沙滩露营,青蛙也去。我们要演戏,我演公主,他硬要演王子,我一气之下就跟他打架!”
张斌和正伦面面相觑,最后张斌才清清喉咙。“芫芫,我不知道你这么这么的……”
“泼辣!”茵茵接口说。“那时候,她最疯了!整天找不到人影,都跟男生玩在一块儿。”
“哈,青蛙亲一亲还是有可能变王子,要是癞虾蟆——亲到死它还是只癞虾蟆的!”芫芫戏地说。“我没叫他癞虾蟆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那你就错了,他现在可是个十成十的白马王子。高高大大、白白净净的,很斯文。”茵茵笑着说。“况且又是个博士,条件可好的呢!”
正好走到阶梯底端的心雄,闻言不由地心一沉。他不动声色的走近他们,竭力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
“心雄啊,来,这件衬衫穿穿看,这可是茵茵选的花色,看看喜不喜欢?”玛莉将一件名牌衬衫递给他。
迎向茵茵期盼的眼光,他不由得抓紧那件衣服。“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刚好碰到大减价,茵茵说你适合穿这类型的,我就买下来。你下个月不是生日吗?提前给你的礼物。”玛莉笑着说。
“谢谢你们了。”心雄感动地说。
“这下我可亏大了!我生日已经完后才搬来。”张斌打趣地说。
“哪,这皮带你跟正伦一人一条。姑姑是见者有份,人人有奖。”玛莉笑咪咪的给他们一人一盒东西。
张斌和正伦连忙道谢。娣娣则在大小包装袋中搜寻着,但看她那表情似乎没有她合意的。
“娣娣,你在干嘛?翻得乱七八糟的!”茵茵笑着问她,芫芫则自顾自的拭擦指甲油。
娣娣狐疑地看一眼面前的东西。“大姊,是不是还有东西没拿进来?”
“怎么没有我的牛仔裤?都是套装、裙子!”
娣娣发出不平之鸣地说。“不公平!”
“娣娣,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多穿女孩子的衣服。哪,这两条裙子跟那套套装是你的。”玛莉将衣物捧给娣娣要她回房去试穿。
“芫芫,你也一样。那些是你的,也回房去试穿看看。”玛莉临上楼前也拉了芫芫一把。
张斌和正伦也各自找了藉口溜上楼去。楼下就只剩下茵茵和心雄,他们相对无语的让沉默笼罩在彼此之间,谁也不忍心先去打破这团沉默。
我要找些话跟她说——心雄如此的对自己说——但是要说些什么呢?他不安的挪挪坐椅。
想些话啊,不要坐在这里干瞪眼——茵茵无声的告诉自己——怎么开口呢?她无意识的抚摸着皮包。
“啊......”
“呃......”
两人尴尬的同时开口,却同时的打住。
“你先说。”
“你先说。”
他们俩也同时为这突兀的现象而笑出来,
心雄洒脱地做个请的手势。“你先说吧!”
茵茵从皮包中拿出一个扁平长方形的盒子,递给他。“我今天看到的,和那件衬衫很配。”
心雄颤抖的手好不容易才拆开张淡蓝色的包装纸,一条泼墨山水似粉彩蓝的领带呈现眼前,上面还别了支简单精致的领带夹。
“谢谢。”他抬起头。“我会好好珍惜的。”茵茵红着脸的将包装纸收拾好。“不客气。”
“茵茵,”他很艰难地开了口。“我想过你说的话……”
她收拾的动作停顿下来,仿佛在等着他最后的宣判般。
“我想,我会尽量试着去接受另一份感情的。只是,我没有把握会成功……”他的声音愈来愈小,终于听不清楚。
室内突然有股张力紧绷着,过了约莫十秒钟,但在他们的感觉里,却像半个世纪般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