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的脸色异常难看,干笑了一声,“你这就叫作喜爱她吗?就算是对得起她吗?”
福康安微微摇头,不知是否因为想起崔咏荷,这一刻,他的神色温柔至极,“王爷,你可明白什么叫作夫妻?那是可以一生相伴的人,无论有什么风风雨雨,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必担心连累对方,两个人本来就是一体。所以,王爷,你可以杀死我们,但无法分开我们。”
永琰从不曾有一刻,感到像现在这般无力,纵然他生为皇子,纵然他很快就会成为天地间的至尊,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两个人屈服。
她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
他全无犹疑地说:“不行!”
所有的威逼利诱,甚至以彼此的性命相要胁,也全然无用。
那样绝对的坚定、全然的信任,令永琰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也消失了。
欢呼在这一瞬响起,随着欢呼声而来的,是急促的脚步声。
福康安眉峰倏地一扬,眼神也在这一刻亮了起来。身形猛然后转,转身的这一刻,还不曾看清飞奔过来的人,却已经张开了双臂。
崔咏荷毫不停顿地扑人他怀中,紧紧地拥抱他,大声地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也一定不会答应他!”
福康安毫不迟疑地抱紧她,这样柔软而温暖的身体,绝对不是虚幻,她是真实地在他怀中、在他身旁,在属于他的世界中,而他,竟愚蠢地差点失去她。极度的欢喜使他说不出话来,甚至克制不住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只能用全力紧紧地拥抱她。
任何一个大家闺秀,都不会做出这样放肆的行为;任何一个名门公子,都不会这样不顾礼仪规矩地在人前忘形至此。但现在他与她,都已经不在乎了。
永琰脸色早变得一片铁青,“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福康安仍然紧紧抱着崔咏荷,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崔咏荷似乎听到了,却也丝毫没有离开福康安怀抱的意思,只是有些不舍地把头从福康安坚实的怀中抬起来,“王爷,这个赌,你已经输了,依照约定,我们可以走了。”
福康安完全不理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了最后几个字,他微微一笑,“好,我们走。”即使是转身要走,他仍然紧紧抱着崔咏荷。
永琰恶极地大喝了一声:“站住!”随着这一声喝,一只茶杯摔在地上,粉碎,同时,大厅外忽然冒出了许多人。
崔咏荷眼睛只紧紧追随着福康安,看也不外面一下。
福康安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就对崔咏荷笑说:“抓紧我,不要怕。”
“我不怕。”崔咏荷仍然没有看外头,只略带遗憾地说:“可惜这里没有得胜鼓,否则我可以为你击鼓助威。”
两个人在这个时候,竟还可以说笑。水琰的脸色愈发难看,“福康安,你以为你真的战无不胜吗?如今也不过是个败军之将。”
“败军之将?”福康安忽然冷笑一声,霍然转身,“王爷,你就只会为我打了败仗而高兴,却从来没仔细研究过这一仗我是怎么败的吗?”
永琰一怔,看定他。
“王爷,你有没有算过,这一场败仗之后,我手上的军队损失有多少?”
永琰似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失声道:“不可能!”
“没有损失,我这个战败的将军,帐下官兵却并没有任何的损伤。“福康安眼神凌厉,“王爷,你太恨我,太想让我失败了,因此我一败,你就喜出望外,根本连最浅显的问题都没有去思考。而这一点,只怕皇上早已看出来了,所以一向疼爱我的皇上,才会为了一场小败仗而连下三道诏书严厉地责骂我。”
永琰颤抖着举起手,指着福康安,“你是在自污,而皇阿玛在帮你……”
自污,是古来有智慧的权臣在自己的权力到达顶峰,而会引起君主妒恨猜忌时,采取的一种自保方法。首先犯一个很明显、但又不会惹来大罪的错误,并因此受罚,以较自然的方式交出权位,是一种极富智慧的圆融手段。
只不过,恋栈权势的人大多,肯自污退出的人太少,所以没有人相信少年得志的福康安会自污英名,更不会有人想到当今皇帝严厉的斥责之后,会隐含保全维护之意。
水琰此刻的震惊,可想而知。
“我甚至故意让王爷门下的将军立了大功,也算有意送王爷一个人情。我知道王爷不喜欢我,所以我愿意在新君登位之前,放下权位,不要再碍王爷的眼。
皇上也知我心意,索性也下诏骂我,希望这样一来,王爷心中的气可以略消,将来不至于为难我。何况我傅家若不在权力场中,便不易沾惹是非,纵然王爷他日登基为王,要想无故入我傅家之罪,也是不易。不过……”
福康安眼神冷锐如刀,“如果王爷还是耿耿于怀,定不放过我傅家,那我傅门上下也不会束手待死。如今天下纷乱四起,屡有战祸变故,而举国之军、能用之兵,皆是我傅家所带出来的。王爷你若要除我父子,倒不妨想想后果如何。纵然我傅家消亡,但西藏、回部、苗疆、蒙古战事不绝,国内白莲数屡屡生事,不知王爷有何妙策应付?如果王爷有志做大清朝立国以来,亡国败家的第一昏君,我也无话可说。”
“你……”永琰气得全身发抖,但自幼长于权力场上的他,却又深知福康安的话绝非无的放矢,不觉心惊胆颤。
福康安把话说完,也不再看他,抱着崔咏荷大踏步往外走去。
崔咏荷在他耳边问:“这些人像是很厉害,你一个人冲得出去吗?”
“不能。”福康安的声音很稳定、很平静。
崔咏荷笑了一笑,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如果是你一个人就能冲出去,但加上我,就不能了,对吗?”
福康安低头,看她巧笑嫣然,忍不住也微微一笑,“是!”
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她不但不难过,反而兴奋地大叫出声:“太好了,你肯告诉我,丝毫也不隐瞒,我好高兴,你真的把我当成可以同生共死的妻子了。”
福康安已经走到了厅外,走到了所有的刀光剑影和无情的杀机之中,他的眼神有些不舍地离开崔咏荷,森然地扫视围在四周的所有高手,语气却柔和得如同春天的风:“我要连累你陪我一起死了,但我不会说抱歉。”
崔咏荷双眼闪着异样的亮光,喜孜孜地说:“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真的很高兴啊。”
福康安忍不住仰天大笑,“你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女人。”一边说,一边大步地往外走。
所有围在他身旁的人都在待命中,可是永琰已经气得面无血色,却仍然一个字也没有发出来。
福康安毫无阻碍地抱着崔咏荷腐开了嘉亲王府。
而永琰就这样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们离去,才沮丧地坐倒在椅子上,耳旁不住回响的,是崔咏荷带着怜悯与不屑的语声——
纵然你拥有天下,却得不到一颗真心。
第十章
一直到离开嘉亲王府足有数十丈,崔咏荷才有些遗憾地叹气,“唉,本来这是个深情壮烈到足以流传千古的佳话,可惜他胆子太小了……
福康安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一眼,“你用了什么妖术,令永琰竟如此想要把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