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文可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央,她挽起杜巍的胳臂说:“他是我从前的同学呀,我上次跟你提过的,不记得了?”说罢还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是……是吗?”在女儿面前,文之睿的气焰顿时熄灭了一半,著实检讨了一下自己的记性。 “不过,他冲过来做什么?”
“他并没有‘冲’过来,只是走得快了点儿。人群这么拥挤,费点儿力气走不太稳不是挺正常的么?”文可避重就轻,挽著杜巍的手偷偷捏了他一下。
“干什么?”杜巍被文可的举止搞糊涂了。什么提过?又为什么捏他?
“你忘了?”
“忘了什么?”
“你果然忘了。”文可摇了摇头,转身对文之睿说道:“爸爸,我这个同学没别的缺点,就是健忘。他本来要去对面帮我买饮料的,结果在人群里一挤就给忘了。别怪他。”
听了女儿的解释,文之睿对谷川宏一郎深深一鞠躬: “谷川大师,这情况……”
“可以了,森。”谷川宏一郎用日语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杜巍重获自由了,可是他立在那儿没动。不全是因为文可挽著他的手。他冷冷的看著文之睿和谷川宏一郎离开的背影,拳头紧握得可以捏碎一只核桃。
谷川宏一郎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打量了他片刻。对视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谷川宏一郎才转身朝下一幅画走去。
“你欠我一次。这回可别忘了。”文可对杜巍说。然后挥一挥手,不带一片云彩的走了。
杜巍终于在一根柱子的背后找到了叶雨。她一声不吭的靠在那儿,眼睛看著地面,右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著自己的左脚。
“说话啊。”杜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推了叶雨一把。 “你刚才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叶雨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没事,我刚才撞了个人,摔了一跤,然后就被人群挤出来了。”
“摔著哪儿没有?疼不疼?”
“文可呢?”叶雨所答非所问。
“文可?谁啊?”杜巍对这个穿过大脑仅仅一瞬间的名宇几乎没有印象。或者说,在他的脑海里名字和人还没有完全对号入座。
“算了。”叶雨咬了皎嘴唇,咽下了本来想问的问题。
扩音喇叭突然响起,司仪的声音顿时充斥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来宾请注意,请大家集中到会场中央,本届‘欧达杯’花落谁家,答案即将揭晓,让我们掌声欢迎主办人文之睿馆长致辞。”
“过去吗?”叶雨抬起头征求杜巍的意见,一眼就察觉到他紧绷的面部神经。 “你怎么了?”
“我不过去,我讨厌那个馆长。”
“那……我们就留在这儿?”叶雨轻轻握住杜巍的右手。他的手很大,她必须用自己的两只手才能勉强包住他的拳头。他的手很冷,不晓得她那一点点热量是否足够温暖他。她真的不知道……
文之睿的“致辞”冗长而无味,说的无非是“欧达杯”有多么悠久的历史,挖掘了多少优秀的人才,受到了各界多大的重视,这次叉请到了多有份量的评审等等。场下不少人都有打呵欠的欲望,碍于面子却得强忍著。
“无聊!为什么他的舌头不生疮?”杜巍低声骂道。
“嘘!好像要颁奖了!”叶雨把头从柱子后面采出来,正好看到谷川宏一郎走上讲坛。翻译在哪儿?
“画,不光是一种视觉的艺术。”流利的中文让在场的每个人大吃一惊。 “一幅成功的画,在于它传达的讯息。今天,我看到了很多不错的作品。但是,只有一幅画,给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他停顿了片刻。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
他是个成功的演讲者,杜巍心想。他知道该如何运用间或的停顿来捉住听众的思想,使他们的精神更加集中。
一这幅画的绘画技巧不是最纯熟的,色彩的使用和布局也有待提高,但是,看了这么多幅作品,我只记住了这幅画。为什么?因为它就像一个黑白摄影展中唯一一张彩色照片。我宣布,获得本届‘欧达杯’大奖的作品是——”
叶雨紧紧攥著杜巍的手。
“文可的《冷镜》 。”
怎么这样?不是杜巍?
人群爆发出雷动的掌声,但叶雨没有听见。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潮。她仔细看过那幅《冷镜》 ,因为这幅画就摆在《落雨的晴空》旁边。跟标题这两个字一样,那是张闪烁著寒光的色彩,由无数朦胧线条织成的抽象画……打死她也下相信这张冷冰冰的画布比《落雨的晴空》更像彩色照片!
是她太主观了么?还是她不懂艺术?没错,她是看不懂抽象画,可是……可是……她就是想不通,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怪怪的……只能任由一堆大小问号占据了大脑里所有的空间……
一大群记者包围了捧著奖杯的文可,镁光灯闪个不停。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叶雨有点儿茫然的问杜巍。颁奖已经结束,可他们还站在柱子后面。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回家吃饭。”杜巍理所当然的回答。
“真的耶!已经十二点多了。”经他一提,叶雨发现自己还真饿了。肚子非常配合的“咕噜”叫了一声。
“你到门口等我一会儿,我五分钟就来。”
“你去哪儿?”叶雨有些不放心。
“去厕所。你要一起来?”
“讨厌!”叶雨一溜烟的跑了。
杜巍嘴角勾起一个自嘲般的弧度。他从柱于后面走出来,朝向洗手间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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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仗著身高的优势,杜巍一伸手把墙上的画取了下来。
好了,他总算可以把画拿回家。这是他送给小叶于的礼物,是属于他们俩的。老摆在这儿给来来往往的人观赏总觉得不是味道。
转过身,杜巍一怔。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花白稀疏的头发,布满皱折的灰外套,还有那张脸……那是一张沟壑纵横,损毁严重的脸。
这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看的不是杜巍,而是他手里的画。“为什么要把画取下来?”他抬起头来端详杜巍的脸,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在寻找一个答案。 “画展还要继续三天,别人都巴不得多几天展出的机会,而你却要把自己的作品拿走?”
“那是我的事!”
“真可惜。”那个人惋惜的说。 “得奖的本该是你。宏一郎那家伙一定也这么觉得,虽然他把奖颁给了文之睿的女儿,但他在评论中提及的就是你的作品。不能让你获奖是政治和商业上的因素……”
“没必要告诉我这些。”杜巍打断了他的滔滔下绝。什么商业,什么政治,他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想带著画和叶雨一起回家祭他们的五脏庙!鱼香肉丝……软炸虾球……青炒豆苗……糖醋里肌……叶妈妈拿手的家常菜一盘一盘出现在眼前,飞来飘去,转得他眼晕。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那人的语气里出现了困惑。‘欧达杯’已经是很高的奖项了,莫非你的目标是更高的……”
“我对得奖不感兴趣。”杜巍又一次打断他。
“你不感兴趣?很好,你不感兴趣。”那人突然放声大笑,让人耳膜发涩的几声干笑,掺著断断续续类似喉咙破裂般的咳嗽声。 “我想你对这个会更有兴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信封,塞进杜巍的外衣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