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恨地将手里握著的银制酒杯往墙上用力一掷,浑厚强劲的力道,让酒杯硬生生地镶嵌在墙上,伴随四散的酒液,形成一幅骇人的场面。
周围早已退离至远处的人,仍不晃被这幕景象给震住了呼吸,因惊诧而大张的嘴,始终恢复不了原状。
很少……喔,不!是几乎没有人见过冷邪的沙叱利有过这种超乎理智的情绪反应。在他们眼中,沙叱利始终是个泰山崩於顶仍能对弈、饮酒,谈笑自若的人,而今竟会有这样失常的表现,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大夥儿不禁也联想到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秦晤言。自从秦晤言消失之後,沙叱利的脾气就开始变差。而且,每天发了狂似的四处找寻秦晤言;回到庞府後,则又不断地喝酒……
难不成……
大夥儿兀自地揣测,并忍不住用眼神传递一些彼此心知肚明、恍然大悟的讯息。
沙叱利不在乎他们在臆度些什么,他只在乎一件事——秦晤言离开了。
如此突然、没有预警的离开了。
他只能在脑中搜寻一些片段的回忆,试图拼凑出一些导致她离去的蛛丝马迹。
最後一次见到秦晤言,是在庞世尊招待大使的宴会上。他还记得,宴会中,晤言绝丽的容颜上突然没了一丝血色,而且眼中进射出欲杀人的光芒,之後,为防她失言,他带著她离开了……
等等,始终皱著眉苦思的沙叱利,突然闪过了一幕情景——
大使言笑宴宴地说道:「听说当初秦业那个反贼,也是沙公予助您一臂之力,才能顺利铲除的……」
当时他听见大使这么说,并不特别想反驳,反正他早已习惯为庞世尊背罪,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但,似乎是从那时开始,晤言即浑身散发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气息。
秦业……
秦晤言……
秦?
是了!他怎么忽略了两人可能会有的关联?秦业一家惨遭满门抄斩,独留一双下落不明的女儿!
会这么巧吗?但,若这巧合能成立,那许多疑问就能迎刃而解了。
若果真如他所想,那么,晤言现在必定对他满怀恨意,且不愿意再见到他……一思及此,沙叱利的心便莫名一揪,浓厚的失落与思念,满满溢在胸腔。
这天大的误会要何时才能解得清?
不行,这儿他一刻也待不下去,该是他有所行动的时候了。
他拿出纸笔,将潜居在此多年所搜获的资料,包含庞世尊手下豢养的杀手组织名单,这些年来为他执行的任务等,一一条列在给皇上的飞鸽传书上,最後明白地表示,他再也不愿待在庞府半刻的心意。
这些年来,皇上总是要他稍安勿躁,好好牵制住庞世尊的行动,随时监控他的言行。就算有什么风吹草动,也断不能动手,因为庞世尊底下握有的兵权太过强大,若稍不谨慎,即可能酿成大祸,一旦内乱,外敌便容易入侵。
是以,尽管他手中握有一些对庞世尊不利的证据,却始终无法获得皇上颁布将之斩除的圣旨。他只能在暗中记下庞世尊的罪行,并且一步步铲除他的死士。
这也是为何他会长期留在这儿供其使唤的原因。
从前,他孑然一身,所以并不在乎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的心房被晤言完完全全地占领,他不能忍受没有她陪伴的日子。
这或许是人的通性,始终在一旁陪著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一旦分开来了,才知道爱得有多深。那样深刻的爱,一旦要强力抽离时,就像是被人在心头狠狠剜上一刀,令人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他本以为自己对晤言只是喜欢而已,没想到,她离开了,也一并带走了他的魂魄……
当心感到剧烈疼痛的那刻,他幡然省悟。
原来,竟爱得那样深。
所以,他无法再待在庞府浪费时间了。
他,迫切地想见到晤言。
或许是天可怜见,也或许是皇上感受到他的急切,这次的回音来得特别快。
飙尘将军呈上的密函,加之他所提供的资料,庞世尊叛国的罪行已证据确凿,近日便将采取围捕行动。皇上要他先暗中打理好原本隶属於庞世尊掌管的军队,然後一举围捕庞世尊及其亲族朋党。
沙叱利的唇角浮上一朵笑。这一天终於到了,他已迫不及待要离开这儿,前去寻找他此生的最爱。
第十章
长安市上,人声鼎沸。权倾一时的庞世尊,因为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打入天牢,不久後即将行刑。
而皇上因为当初错判秦业,害其家眷上百口枉死,心悔之余,决定将庞世尊所有家眷发配边疆;永世不得返回京城。另外,其下的杀手组织则一律处死,以正视听。
在庞世尊被押赴刑场的那一天,范飙尘带著晤歌,坐在犯人必经之途的客栈窗旁。长安城的民众为了争睹奸臣行刑的场面,早已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远远的,晤歌看见庞世尊瞠著蹒跚的步履、披头散发的,哪儿还有当初呼风唤雨的姿态?
「卸下官职,脱掉华服,他也不过是个迟暮的老人。」晤歌轻叹道。
范飘尘知她心中感伤,将她拉入怀中,给予安慰。
庞世尊发抖地左顾右盼,仍不放弃希望,企盼在最後一刻,有人可以救他脱险。
「沙叱利!我知道你没有被抓,救我!」
庞世尊颤抖地大声吼叫,眼见手下的人马几乎都成擒,被伏绑在他身後,却独独不见沙叱利!
「沙叱利,救我!』庞世尊已经失去理智,错乱地大喊。
「他到死还是没有悔悟。」晤歌轻轻叹息。
范飘尘冷冷笑道:「这种人死有余辜,还妄想有人救他。」
看来他到死都不知道沙叱利不是他可以控制的对象。
突然间,晤歌发现范飘尘全身紧绷。她纳闷地拾起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客栈的门口。
晤歌好奇地往下望去,在人声喧闹的大街上,她看见一个浑身散发邪美气息的男子恰好往楼上看来。
她的视线无法移开,只能随著他的身影,看著他进入客栈,走到她和范飘尘面前。
男人的眼光始终不曾离开过晤歌,害得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她怯怯地向後一缩。虽然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很俊美,可是他的眼光太过炙人,令她有些畏惧。
范飙尘立即紧拥住晤歌,给她一抹要她放心的笑容,然後抬头对著男人说道:「凭我那几张密函也不至於那么快让庞世尊定死罪,你该不会也做了什么?沙叱利。」
好耳熟的名字,似乎……刚刚曾听庞世尊吼过!秦晤歌偏著头兀自回想著。
沙叱利没理会范飘尘的话,面无表情的邪美脸庞尽是一片漠然,眼神仍是盯著晤歌不放。
她与晤言好像。
范飙尘皱起眉头,将晤歌拉往身後,阻挡沙叱利的视线。他不喜欢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盯著晤歌瞧,尤其是男人。
「沙叱利,你要做什么?」
沙叱利终於开口,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我在找你的妹妹。」
范飘尘挑挑眉。找晤言的?
晤歌探出身子,疑惑地间:「你认识晤言?」
「她人呢?」
「她到回纥去了……」晤言是这么说的。当她知道庞世尊即将伏法的消息後,就说心无垩碍,还是习惯荒漠的生活,所以就回去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回来中原……
「回纥?」沙叱利绷紧了脸,原已冰冷的神色更是罩上一层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