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勾超凡摸摸刻意留长的白色胡须,“可能真像你说的,小俩口闹别扭了。”也可能……嗯……几天前宿怀突然问起他“爱情设计工作坊”的事,被他一语带过,难道宿怀知道了,以为依依这丫头在演戏骗他,所以生气得要赶她走。
这么仔细一推敲,勾超凡理出个大概头绪,赶紧拄着手杖下楼。他得问依依,才能确定自己想的到底对不对,感情的事他可没像处理工作一样来得顺手。
勾超凡仓促但仍嫌缓慢的步伐走近厨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低声啜泣,这下子就算他在处理感情事上有多蹩脚,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宿怀知道了你是从哪儿来的?”
“爷……爷爷!”慌忙擦干泪,柳依依赔笑道,“怎么可能,我们的保密功夫做得最好,他不可能知道的。”
“是吗?”勾超凡拍上她细瘦的肩膀,“你以为我就真的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宿怀是我们勾家的人,当然也有勾家人的性格。他对你的态度会变得这么冷淡,不是你们两个吵架,就是他发现你瞒着他什么。”而惟一能瞒的,就是他和吕大姐的交易,但是看孙子前几天问他的态度,又好像不知道这事完全都由他这个爷爷起头,“老实告诉爷爷,宿怀是不是知道了?”
柳依依哭红的眼睛眨了眨,最后才将头点下。
“他不知道是我请你来的吗?”奇怪,如果知道姓吕的经营的工作坊,没道理不知道依依是他请来的才对。他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对于这个问题,柳依依摇头,“看他的样子,并不知道委托人是爷爷。”
“那他怎么会知道?”重点来了,可是——没脉络可循。
“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很清楚一件事,“爷爷,我该走了。”是的,就是离开,不是她要作的决定,而是勾宿怀的要求。
“为什么?”勾超凡提出质疑,“你在这里不是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紧张之下问出口的问题问完后他才发现自己问得很笨;人老了,还是得承认头脑退化才成,“因为宿怀的气话?别信他。乖乖待在这里,有问题爷爷帮你!”
闻言,柳依依微微一笑,“比起我刚住进来的时候,爷爷,您没发现自己比以前更开朗了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让你走。”他自己的事难道他会不知道吗?傻丫头。“你为家里带来的改变,爷爷都看在眼里。”
“所以喽——我早该离开了。”很舍不得,但不得不,“契约上也写明了,一旦委托工作圆满达成就算契约到期,接受委托的工作人员必须立刻离开,说起来我还违约多待了好久呢!”她强迫自己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这才知道原来将眼泪往肚里吞而强迫自己笑的小丑有多可怜,强装的坚强所幸有高超的演技辅助,才不至于看来生硬。
“这条约定根本不算数!”这姓吕的没事订这种要命 的契约做什么!“我不准。”
“不能不准的,爷爷。”不行了,强忍住的眼泪没法子止住,柳依依又是哭又是笑,“这是契约,我们早就订好的。您是生意人,遵守契约是商场上的道义,您不能赖皮的。”
“你舍得走吗?”勾超凡反问,“你舍得丢下宿怀那孩子离开吗?”
柳依依沉默以对。
“你舍不得他——”
“我还是得走,契约到期,我还有下一件工作要做。”事实上,在齐明霁办的圣诞舞会上遇见吕大姐的那天以后,她就被工作坊除名,不可能再有委托工作;原以为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怎样也没想到会有变数,“爷爷的委托虽然是要我让宿怀明白什么叫爱情,但事实上您与宿怀只是都不擅表达各自的感情,才会让您以为他不懂爱情。这样一来,我所要做的就只是为您和宿怀建立祖孙沟通的管道,只要你们能交流彼此的感情,接下来您所要的——也就是让宿怀爱上某个女孩、结婚、生子、组织家庭,其实都成了必然的结果。”
抹去脸上的冰凉湿意,柳依依抿抿唇,继续道:“其实我的工作就是为您奠定最困难也是最必要的开始;其他的,您甭急,宿怀会为您做到的。”
“我和宿怀的问题是你早观察到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祖孙间的问题根源在哪儿,刚开始出现的她只不过是个外人,为什么——
“不,是大姐。”她坦言,“爷爷,在工作之前,大姐都会为我们找出最关键的重点,好让我们不至于演错戏码。感情的事不是两三下随随便便就可解决的,一不小心,很容易铸成大错。”
“姓吕的还真有本事。”仅管心里百般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得说实话。
“所以,别讨厌她了。”柳依依关上瓦斯炉,倒出半杯沸腾的热水,低头垂视着袅袅白烟,“等凉了以后请陈嫂端给宿怀,医生说他需要多喝水。”说完,她搀着勾超凡离开厨房,扶他走到二楼勾宿怀的房门口。
“不进去?”勾超凡问。
“我得收拾行李。”再次复职,不知道大姐收不收?
“你还是要走?”
“我没说不走呀,亲爱的爷爷。”她开朗的口气和初来乍到时一样,才短短的时间,能压抑自己的情绪演出受伤不重的假象,连她自己都开始佩服起自己,“别忘了将剩下的一半金额交给大姐,她会很开心的。”她能回归阵营,想必大姐也会很开心才对。
“依依。”勾超凡叫住往自己房间走去的她,“你爱过宿怀吗?”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在他那个年代,不,该说是在每一个年代都一样,离开真有那么容易吗?她的云淡风轻不免让他怀疑,怀疑这也是交易里的其中一段插曲,“不是爷爷不相信你,只是……”
她明白老人家的意思,不怪他,只怪自己引以为傲的演技,没有模糊自己的心,却成功地模糊周遭人的,“应该说我‘曾经’爱他。”都要离开了,坦白与否对事情并无助益,但她仍选择坦白,不想对爷爷说谎,“至于现在,不能也不会了。”
“这什么意思?”一定得不耻下问啊!对感情一窍不通是事实,但不问不行,为了孙子也为了自己,更为了眼前的依依,“你这话很难理解。”
“没有什么需要理解的,爷爷。”真佩服他老人家,问就问个彻底.不懂就是不懂,真干脆,“只要知道宿怀尊敬您、爱您,您对他也一样,这就够了。”柳依依笑看着老人家脸红。
“祝您和宿怀幸福。”身影没入房门之后,那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
三十分钟后,一辆银灰色保时捷停驻在勾家大门前,一个怒气冲天的女人斜倚在车旁。
提着行李出了门,看见熟人,柳依依再也装不出演戏的表情,“我……”
“算了。”吕大姐烦躁地搔了搔头,脸上的怒气化为无奈,最后还是张开双臂迎接,“上车吧!”
悲泣的情绪早夺走柳依依提行李的力气,软弱的她躲进熟人的怀抱里,这是目前她惟一能做也最想做的事。
“对……对不起……”
“算了算了。”真是的,怎么会搞成这样?算她看错勾宿怀那混账东西,呸!臭男人,被她逮到就好死了。
十分钟后,银灰色保时捷消失在勾家门前,消失在铁栅门里偷望的两双老眼之前以及发烧病人模糊且满血丝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