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要离开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
昏黄的落日余晖洒落在一院的蘅芜上,显现出一种日暮的荒凉意象。
“残余晖兮泣冲芜……”他不禁想起九公主所作的诗歌。
泣芜?是为她自己哀泣吧……
* * * * * * * *
自从那日之后,应君衡依然经常造访“泣芜居”,有时是和风恬淡的午后,有时则在凄美如诗的月夜悄悄来到。
殇月——也就是九公主,意外地并不再排斥他。
弹曲的时候,她默许他静静地坐在帘外倾听;闲坐的时候,她也会隔着帘子偶尔和他交谈几句。
他没有再提及殇月的身世问题,而她的态度也不再像当初那般冷漠如冰、拒人千里。
当他们坐在一起谈论他们之间共同的兴趣——琴、诗之时,看起来倒像一对知心而志同道合的朋友。
只是——应君衡心里明白,虽然有时他们相谈甚欢,但在他们两人之间,仍藏着一道无形的隔阂。
他至今还是无法走进殇月的心——
就像他一直被隔离在垂帘之外。
他知道,殇月对他依然有所防备。
有时候,他向她倾诉他的真心以及诚意,她会佯装不明白;经常,他对她表明心迹,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当他显露对她的关心之时,她更是毫不领情。
她总是在抗拒,总是在躲避……
他看得出殇月的逃避,但他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她要逃?为什么她不愿接受他?
他的心意已经表明的很清楚了,难道她是真的对他毫无感觉?
每思及此,他总不禁有一种挫败和苦涩之感泛上心头——
生平第一次对一名女子动情,却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不过,话说回头,他也从不曾期望殇月能给他什么回应。
最初的念头,他只是希望能在死前见到这名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罢了;不料如今竟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应该高兴了……
就算是一段没有结局的恋情,他亦不愿就此结束。
今日午后,他一如往昔,来到“泣芜居”。
来的时候,天色阴沉沉的,飘着纤纤如丝的小雨,将古老陈旧的“泣芜居”衬托得更为阴冷深沉。
殇月正抚着琴,萧瑟低沉的弦音似哭泣一般。
应君衡轻轻地来到,轻轻地在帘外坐下。
见到映在帘上那道俊逸挺拔的身影,殇月明白是谁来了。
知道他特意放轻动作,不愿惊扰她,她也就没有出声,继续弹琴。
过了一会儿,帘外的雨声渐渐滂沱得足以掩盖过她轻灵流泄的琴音。
应君衡一直都不曾开口,只是静静地坐着凝神倾听,似乎对雨声浑然不觉。
纤指在弦上的殇月却早已无心于此——
屋外的雨势愈来愈大,连坐在帘后的她都已感受到湿意……
她不觉停下来,开口说道:“进帘子里坐吧。”
她的突然开口,令原本凝神静听的应君衡微微一惊,继而愣了一愣。
他没有没听错?
“你说什么?”他不确定的重问一遍,一则因为雨声太大,他方才似乎没有听清楚;二则是……他有点不敢置信!
“我说,请你进帘子来。”殇月微微放大音量重覆一次,又补充说道:“外面雨大。”
她真的请他进帘内!?应君衡心中讶异极了。
她愿意主动请他人帘,是否表示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殇月的心不再排拒他一如将他隔离在帘外?
想到这里,应君冲自是感到一丝欣喜,但却又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你,但我在这里就吁以了。”他回答道。
他想,他最好还是坐在帘外,否则让他再见到殇月邵张稀世绝美的容颜,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什么举动……
“雨势大,你坐在帘外会打湿农服。”
连她坐在审后都会溅到雨点,她猜想身在回廊的应君衡衣服大概湿了不少。
她猜的没错,他的衣服的确被雨打湿了,但他依然无意进帘。
“不碍事。”他说道。这点雨对他还造不成威胁,只是有点凉意;但他不以为意。殇月闻言,不再坚持要他入帘,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随你逞强。但如果你坚持要在我面前淋雨,我可能会请你走人。”她的语意平和,但威胁之意却十分明显。
“为什么?”他不禁有丝茫然。为什么她要如此在意他是不是淋雨?她也会关心他吗?还是……他想大多了?
殇月沉默不语。为什么?她也想问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她竟不希望看到他有任何损伤……但,这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也不禁茫然了……
应君衡在等她的回答,她却迟迟不开口。
殇月在等他入帘,他却坚持淋雨。
过了片刻,雨势愈来愈大,殇月忍不住开口说道:“如果你不进帘内避雨,就请你走吧!”出乎自己意料的,她一向冷淡的声音,在此刻竟带有一丝异常的焦急。
一室沉寂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猛然响起。
殇月受到不断吹入帘幕的冷风袭击,柔弱身于抵挡不住寒意,便又咳嗽起来。
应君衡见她咬得厉害,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地过去搂住她的身子,替她拍背顺气。
‘你还好吧?”他一边轻柔地安抚她,一边焦急忧虑地问道。
看她咳成这样,似乎情况不寻常啊……应君衡忧心地想着。
邵婆婆说过,荡月有旧病,那“旧病”到底是什么病症?
应君衡心中千回百转;殇月剧烈的咳嗽声有如尖刺一般,声声刺进他的心。
他极尽温柔地替她顺气。殇月伏在他怀中,依旧咳个不停。
许久之后,她终于停止了咳嗽。
“殇月,怎么了,还好吗?”应君衡立刻关怀地问道。
殇月说不出话来,微微摇头,气弱地瘫靠在他怀中。
应君衡心疼的拥着她,让她好好休息;一只手仍轻轻地在她纤细的背上拍抚着。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得了什么病症?”
过了许久,应君衡待她气息平顺下来之后,语意温柔地问道。
怀中的人儿身子明显地一僵。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你的情况而已。”他又说道。
殇月沉默了一下,气息微弱的开口:“你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听得他这么说,殇月摇摇头,慢慢的自应君衡怀中起身。
“你用不着管我。”她淡然地说,往软帘的方向行去。
应君衡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殇月双眸望着帘外,神情若有所思,便不再开口。
他想治好她?别说这病有没有可能治得好,就算真的可以治愈,她也不愿意。
太累了……她活得太累了。身上背负的这些罪,沉重得让她几乎支撑不下去。
何况,她的生命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错误的生命注定一生悲哀……面对这样悲哀的人生,她还有什么值得恋栈?
倒不如死,一了百了,她的灵魂也可以得到解脱……
一想到这里,殇月顿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因为她正等待着解脱。
只是……她怎么会……依稀有一种不舍的情愫?
殇月忘情地回眸望向应君衡。
“怎么了?”应君衡注意到她神情有些不寻常地望着他瞧。
“没……没什么。”她蓦然回神,别过头看向室外的一片漆黑。“……雨还在下……”她近似喃喃自语地说道。
“等一下我就离开。”看样子,今夜似乎等不到雨停的时候了,他只能冒雨回去。
“你可以留下。”她回眸看他,表情平淡如常。“如果雨一直不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