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完,他掉头就走了。
他走得是玉树临风、尊贵俊挺,松羽却听得面如黑灰、心思凌乱,只能无力地跌撑在圆桌边缘。
她脑子里能想什么?她现在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本来可以快快乐乐坐花轿出嫁,却因为他那条自作孽不可活的烂命,连她都拖下水,这下子坦白也不是、不坦白也不是,她岂不死定了?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命运会如此舛错?!
“开门!放我出去!”她冲到门前又开始嘶喊。“放我出去!我要回疏勒城,开门──”
※ ※ ※
两天后,松羽被放出了牢笼,东英准予她在府内自由活动。
显然,东英敢对她下这样的命令,就有十足把握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松羽并未因此就开心了,一张脸反而持续蒙上阴霾,不仅对他无止境的生著闷气,也连带懊恼自己流年不利,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城邸北边有一大片广阔的平地,那是士兵操练的场地。
看著他们手持兵刃,凝神比划,松羽忍不住恼怒起自己为逞一时口快,闯下的大祸。
现在东英等著她救命,她却连踩死一只蚂蚁的勇气都没有,她全然不晓得该让这件事如何落幕。
呼出一口气,猛然间,她的脚踢到了摆放兵器的木架。
她捡起剑,心想练练吧,总比在这里唉声叹气好。
但她不好意思大剌剌地站在广场前和大家练成一团,于是偷偷躲到一旁,一边盯著别人的动作,一边揣摩演练。
士兵们的武功底子打得深,握著长二尺九的剑器,来来回回挥舞,气势如虹,锐不可当。他们时而青影闪动,时而连人带剑翻滚丈余,跃身横扫。
剑风凌厉,破空劲急。
松羽一下子哪能变得起这些硬拚的招术,只能虚晃个一招半式,随便比划比划。
见人家跳,她就跳;见人家转,她就转;见人家滚地,她就站著不动──
“姑娘”有所为,有所不为,衣服会脏哪!
“右手勾转……踢一脚……嘿咻。”
她怯生生的伸了伸脚,而事实上那本该是雄风震地的一扫腿。
这样练了有一晌,她渐渐发现,那些招式乍看来确实流畅好看,却一点也不适合她。至少她练起来绝对感觉不到流畅性,但如果加些巧思……
“比如在这个地方,手腕转得慢一点,腿抬得柔一点,两个动作间便连接得很好。”
她轻轻比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动作,自己很满意。
“至于这里,与其上半身下半身动得眼花撩乱,倒不如两腿一动不动地站著,两手挥舞就打了,比较不累人……”
“那不是将军带回来的松羽姑娘吗?你看她在那里干什么?”
两名刚下岗的士兵,远远地就看见松羽独自一个人躲在毫不显眼的树荫下,手舞长剑,比划著奇怪动作。
“是不是练剑?”
“那种动作怎么看都不像练剑,比较像跳舞。”
“那她就是在跳舞!”
两人有了结论,吃吃笑地走了。若不是站了一整夜的岗,累都累死了,他们还真有兴趣看她跳“胡舞”胡乱舞。
“你在干么?”
东英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松羽喉咙一缩,差点没被自己的气噎死。她震惊地转身盯著他。
东英轻瞥她一眼,又转向操练场说:“这里是士兵操练场,你拿剑在这里比划,难道是想偷学他们的武功招式?”
“谁在偷学?我只是在活络筋骨!”她悻悻然地反驳。
“害我以为你在为保护我作准备,白高兴一场,唉!”
松羽闻言,倏然脸红起来。
这种反应,连她都莫名其妙,眉头顿时越皱越深。
“啊,对了,我要出府一趟,你别想乘机开溜。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是很有兴趣,但不适合现在玩。”
“谁是老鼠?我又不是天生有义务陪你玩!放我回去,我想家了。”
他雅逸地笑了笑。“我以为你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明白在我危机没解除前,你都必须守护我、为我祈祷。”
他说得像自己真的很需要她的保护似的。
但松羽就是厌恶极了他扮猪吃老虎的虚伪模样,论拳头,他分明比她厉害几百倍,却用那种暧昧不明的语调说那种与事实相左的话,而且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看在她眼中,他那副模样与路上的登徒子有何差别?
“问题的症结根本不在我有没有认清处境,而是你的方式有问题。”
“我?”
“你的所做所为根本就是错的,那不是请求别人帮忙应有的态度!”打从一开始,他就像个土匪似的。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方式才是对的?”他镇定地反问。
“询问对方愿不愿意伸出援手帮助你啊,这是最基本的──”
“将军!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发了!”
松羽的话蓦地被在远远一方呼唤的丁牧打断。
东英朝丁牧抬了一下手示意,而当他再将视线兜回她脸上时,表情突然变得异常认真。“松羽,那么你愿意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吗?”
松羽登时哑然,瞪大了眼睛。
他感性地说:“我看得出来你是好女孩,若是你肯帮我,我将感激不尽。”
“我……”
“我真的需要你伸出援手。”
她软化了。“其实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不如这样吧,你先放我回去,我考虑看看,再给你答覆。”
“喔,这样啊?”东英了然地抬起下颚。“那么,告辞。”
“告辞?!”
松羽错愕地望著他的背影,张口欲言却因为过度震撼,以致一时之间声音梗在喉咙发不出。
他就这样走了?那……之前他们说的那些算什么?耍著她玩吗?戏弄她作为调剂吗?
“东英,不准走!你回来跟我把话讲清楚!”
东英轻瞥伊人,只冷冷淡淡回她一个眼神,随即与丁牧相偕交谈的走了。
松羽拿他没办法,被他的傲慢气得一肚子火,一边不甘心的咬紧唇瓣,一边紧握著手中的剑,仿佛那就是他的脖子,猛力转、用力的转、气冲冲的转……
一道阴影突地刷过她的眼前,在她脸上溅了一滴液体。
什么东西?她如梦初醒的伸手拂下,正想看个究竟时,却忽然被自己血淋淋的左掌吓得血色尽失。
“啊。我的手?!”
松羽扬声尖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剑身割得皮开肉绽,霎时抓著自己的手哇哇大叫,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手被剑刀伤了。”
一个陌生的嗓音扑面而来,一名女子跨前几步立刻用帕子按住她的伤口。
“你是?”松羽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女孩子不适合玩这些兵器,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没回答松羽的疑问,她只顾没好气的指责松羽,并鄙弃地将那剑扔了开去。
“来吧,伤口深,不快点治疗是不行的。”
女子不由分说的拉著她进入内庭,穿过长廊,直接进了东厢房的房间。
女子的动作出奇地轻盈飘然,方见她在房内转了一圈,松羽便被她安置在矮桌子前,清水、药品、白布,随即搁上桌。
“士兵们成天操练用的兵器,上头沾满了汗水、尘沙全混在一块儿,脏死了!若不把伤口清理干净,小心你这条手废了。”女子浅笑道,聪慧的眼神,郑重而沉静的声音,使她纤纤的外表下,蕴藏著浑然天成的贵气。
是这份贵气挑起了松羽的好奇,她细细梭巡著这女子秀丽的脸庞。
可当她将自己的手浸入水中,以清水处理伤口时,松羽的视线无法不移开,她用力啃住下唇,几乎要痛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