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的花园农场并不大,大约三分地,种些耐旱的花台。因为土壤、气候条件不甚好,他干得极为辛苦。
“小马,农场经营得还好吧?!”阿飞望著他黝黑的皮肤。
“不好,仅够糊口而已。目前还在试验当中,原来这些花所需要的条件这儿都没有,只能尽我的力量去改善。你知道,生物有一些韧性强,日子一久它会发展出另一种适应的力量;有一些偏偏脾气硬,死得很强,不肯委屈。”
“噢。”阿飞若有所思。
“那个漂亮的姐儿如何?”
“很好。去年考上台大,在那儿仍旧是个风云人物。”阿飞愈说愈心虚。
“你呢?听说你今年重考。”
“是啊,考得还可以,大概会上台大吧。”
“为了她?”
“嗯。”阿飞不能否认。
小马笑笑,有点佩服又有点揶揄:
“阿飞啊,此去情场可多波多折啊。”
“连你也这么认为。”
“你们两个都是多情的人,多情就多风波呀。”
“小马,你呢?打算为“她”在此终老一生?”阿飞指的是那个当年自杀的“她”。”
“哧,”小马笑了出来,“我没有你那么浪漫,”他把尾音拉得好长,“我之所以离群索居,只是暂时厌倦了人。等我厌倦够了离群索居,我又会投入人群。”
“那你怎么不再交女朋友?”
“我在这儿地方,能交什么女朋友?”小马眼里充满不羁的笑意,“快了!快了!等我这些花呀草的支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再次被放逐回红尘了。”
“小马,如果林芊雅爱上别人,我怎么办?”阿飞极其认真地望著小马问。”
“那就让她去呀。”小马轻松地回答。
“不过,”小马送阿飞出门,
“我觉得你们两个的问题不是出在别人身上,而是在你们自己身上。对不对?当你解决了自己内部的问题,也就连带地也解决了外在的诸多困境。阿飞,每次我看见你飙车的那股不要命的劲儿,总给我一种莫名的感动与启示。阿飞,除了飙车,除了林芊雅,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阿飞怔怔地回视小马,心里撞了好大一下。是的,仿佛在找什么,但他不确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找”什么,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呢?他怀著一个更大的疑惑下山。
在巷口,阿飞看到一个男人在他家门口鹄望。他趋向前,想要问清楚,赫然震住了,是父亲罗刚,瞬间,阿飞掉进了不能自己的情绪里。
“你是小飞?”他怯怯地开口。
阿飞内心激荡不平,一时无法言语。
“小飞,你长大了?”他的背微微佝偻,身子瘦薄。原来俊逸的风采不见了,只有眼睛还残留一丝往日的神采。五十岁的男人不应该这么苍老啊,阿飞心想。
“爸,”阿飞一阵心酸袭上心头,终于不由自主喊出来。罗刚一听到他喊了出来,再也克制不住了,一把抱住儿子,哭得老泪纵横。
阿飞突然打手势要他小声一点,低声说:
“爸,我们去巷口那家冰店坐。”他踮了踮脚,往里头望,“妈在家,那个人也在。”
父子俩悄悄地溜到冰果室才放松地吁了一口气。罗刚的目光则没有片刻须臾离开儿子的脸。
“儿子,我知道你才考完试。其实我等好久了,不敢打扰你,你考得好吗?”
“还可以。”阿飞紧紧盯著他瞧:
“爸,这几年你都去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微有怨怒。
“起初,你妈不让我看你。后来,我是没脸来看你。留下那么多债务给你妈扛,我又一筹莫展,只好出走,然后去了南部。”
“我妈可不是这么说。”阿飞率直地逼视罗刚。
“爸,那个女人呢?你们还在一起吗?”
罗刚脸上浮起一丝凄凉的苦笑:
“有谁会想跟我这个没用的人?早就离开了。”
怎么会?父亲怎么会变得这么落魄消沉?
“我想见你妈。”他急切地说。
阿飞一怔,有点吃惊,冲口而出:
“不好吧?!爸,妈现在和贾叔叔感情很好,你贸然见她,好吗?”
“我……只不过想看看她。”罗刚有点讷讷地说。
“我可以拿照片给你看。爸,不要打扰妈了。”
“那不一样。”罗刚眼睛湿润。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妈的。只是那个时候我太荒唐了,迷失了自己……”
罗刚说了好多当年的事,虽然阿飞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再次从他口中说来,感受并不一样。
“你说,妈给你太大压力?”
“你不觉得吗?”罗刚幽幽地说。
“你妈什么都好,就是太强,嘴巴也不饶人。”
“现在她改变很多了。也许是始终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吧。表面上,一切都是妈在张罗,其实,都是贾尚仁在操控一切,妈对他百般迁让。”
“都是为了你吧?!”罗刚猜想:
“你妈大概让你得到一个安定的环境吧!”
“也许!”阿飞不可否认。
父子聊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阿飞终于比较懂得了父亲,一个被自己的个性打败的人——风流、慷慨、散漫、善良但无能的男人。
当年,他不学无术身无恒产,以俊逸的外表和三寸不烂之舌掳获了一位美丽的女老师,不久,她成为他的妻子。
凭仗著几分聪明,再加上一些运气,以及妻子的协助,他从小本生意做起,短短几年之间财富迅速累积,一家又一家的成衣加工厂设立,他俨然已是一个成功的生意人,理所当然的酒色财气跟著降临,个性不定的罗刚并无力去应付接踵而至的友谊财色陷阱,他大方慷慨善良软弱,面对朋友的借贷如此,面对女人诱惑时更是如此,于是不出几年,一切就垮了,财富、女色、朋友都来得急去得快,最终他又一贫如洗,失去了妻子、儿子,也失去了温暖的家庭。
阿飞当时还小,已记不清楚当时许多事情了。不能忘记的是每天逼上门的债主穷凶恶极地压迫母亲,还有父亲酗酒之后的咆哮,以及母亲掉不完的眼泪。
望著眼前这个血统上称为父亲的人,阿飞隐隐然有一丝反感。
临别,阿飞说。
“爸,给我你的住址和电话,我去找你。”
罗刚面有难色,迟疑了半天,才左掏右掏地摸出一张皱皱的纸条看了看,“你有笔吗?”
“我记得住的。”阿飞接过,看了几次,已清清楚楚记住,这时他才记起来另一个重要的事,“爸,你现在在做什么?”
“前两年卖了乡下的祖产和朋友投资作小吃。经营不善倒闭了。现在,我还在看,该做什么好。”
父亲走后,阿飞难掩悲哀,怔忡了好一阵子。
到家时,贾龙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笑得前俯后仰;贾珠握著话筒,叽哩呱啦活像一只多嘴乌鸦。母亲在洗碗,阿飞走过去帮忙。
“啊?”淑月吃了一惊。
“你回来了?吃过没?桌上还有菜。芊雅刚刚打电话来,要你回来以后给她回电。”
“噢!”阿飞随便应一声。
看著母亲终年忙碌的身影,整天像无头苍蝇一样奔忙,不是为这个张罗,就是为那个忙累,阿飞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怕被人发现,他饭也没吃,就躲回房间了。
想起芊雅,赶紧回电。
她嘻嘻笑笑地把事情带过,问他明天去不去找她?于是两人又像没事一样好了起来,整个夏天,差点玩疯了。放榜后,阿飞果然考上台大,这下子,他终于扬眉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