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母牛都已经平安地为牧场添了生力军,彻夜未睡的牧工们则忙着照料其他刚生下来、还十分羸弱的小牛犊。
“海粟,这头恐怕快要不行了。”利树宽忧虑地看着从产道口不断流出的血水。这头牛难产了那么久,催生剂已经打了,但看起来还是没有帮助。不仅是牛只本身已经快没体力,连他们自己的力气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汗水咸咸地滴进了利海粟的眼睛,他双眼刺痛地道:“我知道,阿叔,你继续推,不要停,等我捉到小牛的脚——啊,我摸到了!”一摸到小牛细细的腿,他手心差点一滑,连忙赶紧捉住。
“推啊,用力推啊,你会没事的。”利海粟不断地安抚着牛只道。
然而卧躺在稻草上的母牛只是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泪水从圆圆的眼眶旁滴了出来。
利海粟的手滑了又滑,他使劲地捉住已经被推到产道上的小牛的腿,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为使用过度而酸痛。感觉到母牛自己几乎已经虚弱到几乎停止了收缩,而他很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失去小牛,也会失去这头品种优良的母牛。这是他第一次让这头年轻的母牛育种,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它在他眼前死去。
咬着牙,他继续拉着小牛的腿。“加油,女孩,振作一点,再用点力气,就快结束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对不对?你做得到的。”
但母牛还是放弃了挣扎,也不再踢动。
利树宽看着还不肯放弃的利海粟,他叹了叹,揉揉膝盖站了起来。按着利海粟的肩膀道:“算了,海粟,它不行了,放它去吧。”
利海粟肩膀颓丧地一抖,而后他整个人跌坐在地。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母牛。
“这是难免的,你知道?”看着利海粟转为灰白的脸,利树宽不放心地问。
牛只在生产时,本来就极有可能难产。通常十头待产的母牛里,就会有一头母牛过不了这一关。从经济学来看,这叫做生产折损,做这一行的人都该早早认清这一点,不然牧场是无法继续经营下去的。
然而利海粟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生与死——不管是人或动物的生与死——他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利树宽看着利海粟长大,很清楚死亡会为他带来的冲击。
如果放着这头濒死的牛不管,它很快就会断气了。这样对它可能会好一些,也可以少受一点痛苦。
利海粟异常地沉默着。
利树宽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先去看看其他小牛和工人的情况,等会儿我叫老陈他们过来收拾一下。”
利海粟只是点了点头。他仍然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地看着死亡降临在自己眼前。
甘舜知走进谷仓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从来没看过牛只生产,也没看过一头因为难产而濒临死亡的母牛。
她刚从其他工人那里过来,干净毛巾只剩下她拿在手上的这一条。
看着坐在凌乱的稻草地上的利海粟,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位斗败的战士。敌人的刀横在他脖子上,用死亡逼他降服。然而尽管他表情凄然,眼里却仍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她不知道,像利海粟这样钢铁一般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双盛满忧伤与愤怒的眼睛,令人不禁想上前安慰。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抚这样一位在他自己的战场上斗败的战士。
她走到母牛旁边,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放在母牛身上,轻轻抚摸着,希望这样做能减轻它的痛苦。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站了起来,走向主屋。
五分钟后,当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上膛的猎枪。
甘舜知讶异地跳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他扳开卡准。“让开。”
甘舜知这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他想结束这头母牛的痛苦。
然而、然而……她看向喘息不已的母牛。“等,等一等好吗?它还没放弃啊。”它只是快死了,但不代表它一定会死啊。
利海粟摇摇头。“它已经没体力了,拖了这么久,卡在产道的小牛大概也缺氧死掉了。舜知,你快点让开。再拖下去只会增加它的痛苦。”
甘舜知迟疑地再看了母牛一眼,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于是她不忍心地让开了,同时背过身,不敢看那个残酷的场面。
她听见他扭开扳机的声音。
于是她捣起耳朵,害怕听见枪声。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甘舜知缓缓地回过头,发现他已经将那把猎枪远远地丢开,又蹲回母牛身边,最后一次尝试帮助它。
那一瞬间,甘舜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原来他是个这么珍惜生命的人……
当下她也回到母牛身边,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它,也帮助他。但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她大声问:“我该怎么做?”
利海粟试着将手再次探进母牛的产道里,他抬起头匆匆地看了甘舜知一眼。“把你的手放在它肚子上,顺时针的方向用力按摩。”
甘舜知立即照办。放在母牛肚子上的手也使出吃奶的力量。
“乖女孩,求求你动一动,求求你,我知道你行的。”他低沉的声音不断地低喃着。那温暖声调不仅安慰了母牛,也安慰了甘舜知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平静的情况突然出现了一点点改变。
几乎是不易被察觉的,接着母牛的腹部突然剧烈收缩起来。
利海粟吃了一惊,立刻把握住这机会,双手捉住小牛的腿,将小牛用力往母体外拖出。
“对,就是这样,用力推、用力——”
终于,小牛被生了下来。
“啊。”甘舜知跟着母牛的哞叫低喊出声。她掩住嘴,双腿没力地爬到利海粟身边,看着他捧在掌中、奄奄一息的小牛。
全身湿湿滑滑的小牛几乎一动也不动。
忍不住的,她哽咽出声。“结果它还是死了?”
利海粟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擦掉小牛身上的血迹。
他嘴角微微扬起。“不,我想它会活下来。”
甘舜知一脸的难过立刻被抛到天边去。她瞪大双眼,看着他双手扶着的小牛开始挣扎地想要踢动双腿。似乎想藉由这样的挣扎向这世界宣告它想活下去的强烈意志。
然后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利海粟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居然就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他诧异地揩了揩她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甘舜知哽咽地抬起头,愣了愣,泪湿的睫毛眨了又眨。
“啊,我……我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她醒神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放声大哭。
不好意思地,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我很爱哭,真的很爱哭,所以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倾下脸庞,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真从来没见过哭的这么可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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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睡了一百年,终于等到了能将她唤醒的吻。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亲吻她的王子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会不会想,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她等待已久的人?以及期待已久的吻?
荒谬的想法飘过甘舜知的脑袋。她睁大着眼,看着在她面前放大的面孔。
感觉到他的唇压住她的,她冻结住了,无法动弹,只能张大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