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肯定,因为天下没有第二人的怀抱能使她如此眷恋依偎,也没有人能令她安心哭泣,除了他!况且性好渔色的穆祁怎可能在见了她的美色之后,还能坐怀不乱地向她道歉冒犯之举?
虽然她不清楚他到御史府去做什么,更想不出穆皓为何要牺牲他的儿子为问生重创生途,但她却对穆皓对他的好有感在心,若非种种巧合,她可能就会误杀他!既然一切误会已澄清,就没有任何事横阂在他们之间,穆祁虽死得太便宜,但人死仇消,没必要再追究;至于父亲那自私又荒谬的恨,她也不用再理它,他们根本没资格也没立场谈恨,亏得人家容忍了他们这么多年,说来还是她亏欠问生!哎!这男人就是不懂得为自己著想,没个人在旁边盯著怎成?何况她秦扣云也非恩不报欠不还的无赖,她无缘无故害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只好用下半辈子还他啰!
凝视著他闭阖的眼,扣云的娇容红晕忽现,要让愣头呆开窍只有一个办法了。
悄悄地褪下衣裳,她涉入水中戏游,放出引蛇毒饵静待发展。果见一尾水蛇嗅味而来,扣云出手如电捉住蛇,让它在她手上咬了口,尔后放声哀唤:“蛇!蛇咬了我——”
第五章
当问生正欲收功而起时,被撞入耳际的呼救声震得魂不附体,浑身劲力随意而涌,纵身连点足,人便来到她面前。一伸手就捉住那尾噬人欲逃的水蛇,含忿的眼勾勒出一抹冷厉,他手上的蛇便“波”地一声头爆血溅。
扣云骇住了,她头一回见到他动怒的模样,隐藏风暴的眼瞳,毫不留情的手段,令人四肢发冷的威势……她不禁庆幸他的修养有到家,没真让她惹火过,不然吓都吓死她!
问生转头,如云不自觉地退了步,怕他看出她使的计谋,教她意外的,却是他下一步的动作——他竟毫不犹豫地揭掉了面具,举起她的柔荑凑近唇边吸吮。
这回,扣云是真真正正地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斯文的五官,几乎忽略了他额际的不同:愣著、凝著,直到手上的温热骤然退去。
待问生将毒吸出后,他慌乱的神智才又镇定下来,抬眼,俱是她错愕的表情;轻轻地,他放开她的手,退后。
“你有带解毒药吗?有就快服下,免得残毒伤身——”
“不!别走!”扣云惊惶地拉住他,“让我看看你。”
“你不是看到了吗?”问生涩涩地笑。
“问生!”她第一次唤他的名,教彼此皆为此而撼动。她涉著水走到他面前,如水秋瞳凝眸处,仍是他的脸。
许久,她才语带幽诉地问:“这就是你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
问生不言,人虽挺立在她面前,但眼眸却写著退缩,他宁愿以面具对她,也不要让她看见他的畸形,因为他在乎她,她的惊呼鄙视会杀了他!他想闭上眼,想逃避眼下的情况,但他仍站得笔直,眼睁睁的等待她尖叫。
扣云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伸手去摸他过然异众的额心;她猜错了,他并没有被火烧伤,更没有丑陋的疤,在他额心所长的是一只眼睛,一只没有眼珠的眼睛。那凸起的肌肉环围起眼眶的样子,约莫寻常眼两倍大,怵目惊心地长在他额心,远远见去相当骇人。
指尖小心翼翼地碰到它,他瑟缩了一下,如云脱口疾问:“痛吗?”
他摇头,复垂眼。“不习惯。”
“你以为我会笑你?”
“见到我的人通常会尖叫。”
这一句短短的陈述道尽了他的无奈,扣云倏觉眼眶一酸,竟挤不出安慰的话,难怪庄家兄妹为他叫屈,这世界的确没有天理。
捧著他的脸,她将他意外的滞愣看在眼里,出口,依旧是傲然的语气,“如果我会被皮肉的表象吓到,那我也不配叫秦扣云。”
“秦姑娘……”问生疑迷交杂,“你可是同情我?”
“傻瓜就是傻瓜。”扣云莞尔自语,“如果你不傻得这么令人舍不得,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嗄?!”
“扣云!”她一副教小孩般的认真,“叫我扣云,莫问生,难道你没发现我的不同吗?
那好。”接著,她神色自若地抓起他的手贴在她仅著亵衣的胸上,带著戏弄的俏皮道:“现在你摸也摸了,吻也吻了,碰也碰了,打算怎么处理?”
问生双眼发直,魂飞天外。“这……这,你你……我——”
急急忙忙抽回手,他往回走,脸色青红相接说不出是喜是忧;扣云见他吓得差点绊倒,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尾随他施施然上岸,她的安之若素和他的不知所措截然两样。
“不过来帮我把衣服穿上吗?”扣云一捞一披便束妥了衣裳,但仍忍不住逗他,“你还害什么臊?”
“你——你怎么不尖叫,不惊慌逃走,不怕我是瘟神?”
“我说过了,因为我是秦扣云。我不想对著你的背说话,衣服早就穿好了,君子!可以转过身来啦!”
“我不是君子,我从来就不是……”
看他拖拖拉拉不肯认清事实的模样,令扣云光火。“你还是不是男人呀?我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明白了,你还打什么迷糊仗?”
“打迷糊仗?!”这招不但揭开他的疮疤,更撒了把盐在他的伤口上,大步旋过身来,他激狂地抓住她,“打迷糊仗的是你!该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面对他慌极反怒的威仪,她非但不惧,反倒绽出了一朵颠倒众生的笑颜,“等你娶我呀!”
瞧,那得意洋洋、理直气壮的坦然,不但让他一肚子烦乱无从说起,更替他添了笔无端的愁绪,颓丧地放开她,他再次发问的口气是疲惫而喑哑的,“你没看清楚吗?我是瘟神,不是任何人的如意郎君!”
“那有什么关系?”扣云觉得有趣极了,她从不知道逗人那么好玩。“我就喜欢瘟神。”
“即使我有其他缺陷?”
“就算你一身是缺陷也一样。”扣云对这个顽固如牛的男人已愈来愈能流利应对,他呀!就是要人死缠烂打。
问生暗思良久,望著她嫣然醉容,他的倾心呐!他能相信她是真心不畏惧他吗?他能抱著希望吗?
“呃——借问一下,”扣云蓦然忸怩起来,因为那条牛开始脱衣服了。“你这举动是不是代表已经想通了?你能想通当然是很好啦!可是也不用这么快就……就洞……”
“房”字尚未出口,她又转念:别扭什么?反正已经打定主意非他不嫁了,虽然场地差了点,为了早点拴住他,牺牲一些也是值得的。
当她作好了心理建设,鼓足勇气睁开眼时,她看到的是打赤膊的莫问生:“你这——”
问生脱下手套,露出他一共十二指的双掌。“仔细地看,看清楚,这是你想嫁的人!”
扣云忘了方才的遐思,受他吸引地倾近他,他的双手皆呈六指,肌肉纠结的胸膛赫然附著多条恶疤,不止胸,连臂、颈、背亦然。
“这是——我师兄伤的吗?”
“火烧过我、水淹过我、刀砍过我,莫问生只是具千疮百孔的躯壳,跟著瘟神不会有好日子的。”
“问生——”泪,不知何时占据了她的眸,她从不曾体会过什么叫做悲苦,她的生命只有冰冷,所以她不会哭也不会笑;但这男人,这一身是疤是创的男人却确切地让她感受到悲苦——他的悲苦。她轻触著他身上纵横交错的疤,仔仔细细地看著,胸前、背后、腕上,最后捧起他的手,含泪笑道:“这么多只手指,猜拳一定常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