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荆川敷衍地笑了一下,根本无心看戏,就连身旁带来的小武也忍不住偷偷打着哈欠。台上的旦角漂亮是漂亮,但昆剧说白带有浓厚的苏州方言腔调,他这个从北方来的人十句中有八句听不太懂,哪里还看得下去?
只见小胡子商人自己一个人沉浸在「牡丹亭」的世界里,商荆川则开始神游天外,脑中尽是残留不去的怨念。
说起这小武,叫他找个人,找了老半天连影子都还没找到,然而他气得正盛的时期也过了,只好挥挥衣袖叫小武别再找,跟着他出门来会小胡子商人的约。
但这并不表示一切事情就此作罢,只要让他再次遇到那小男孩,他绝对不会放过他,还要他连本带利偿还他所受到的屈辱。
他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就算他在他面前化了妆变了脸,也别想他会认不出来!
台下的人们安静看戏,只不过心思各异,台上的杜丽娘认真演戏,然而戏台之后,此刻却是乱哄哄的--
「快点快点,柳梦梅要准备出场了!」聚芳班耿班主扫视了后台一眼。「舒生呢?都快换他上场了,怎么还没见到他的人?」
戏班其中一员道:「班主,前不久舒生还在的,但不知道怎么的,他说去上一下茅厕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他到底是在搞什么鬼?」耿班主已经急得拼命跳脚了。「现在马上去茅厕把他给挖出来也来不及,前奏音乐都已经下了!」
另一个戏班的人定了过来。「啊……班主,我看到有人穿柳梦梅的戏服出场去,舒生应该是赶上了吧?」
「真的?」耿班主忙庆幸地走上前去偷看,没想到不看还好,一看他脸色立刻大变。「舒旦?这是怎么回事?」
话说耿舒生本只是去茅厕小解,没想到却被耿舒旦给关在茅厕内无法出来,耿舒旦便乘机偷了她哥哥上台的机会,自己扮演起柳梦梅。
班主爹爹不让她上戏,没关系,她自己会想办法的。
在戏台后的人都围到耿班主身旁:「班主,那现在该怎么办?」
「只好让她把这一段演完了,我又能怎样?」
耿班主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让耿舒旦演戏全是为了她好,没想到她却一点都不听劝,硬是上台演出了。
只见戏台上,耿舒旦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呀,小姐,小姐!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扮演杜丽娘的丹凤吓了一跳,没料到会是耿舒旦出场,不过她立即恢复镇定,和耿舒旦演起对手戏来,做出背对着她私语的样子,「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小姐,咱爱煞妳哩!」
见到这幕,小胡子商人兴奋地低语:「商爷您快看,杜丽娘作梦,柳梦梅入梦来了,这段可精采呀。」
「精采?」商荆川终于拉回视线往戏台上瞧了一眼,随即盯住饰演柳梦梅的那个人不放。
那样的身形、那样的脸蛋,就算他穿上戏服戴上戏帽,脸还涂得白白红红的,但他还是不会看错,一眼就认出他是那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家伙!
商荆川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忍不住大喊:「该死,真的是你!」
闻言,耿舒旦纳闷地往台下望了一眼,连忙吓得哇哇大叫:「你……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呀?」
连在戏班里也遇得到,他们俩前世是种了什么孽缘呀?
「什么阴魂不散?应该说我们是冤家路窄,看你今天还想往哪跑!」
「哇啊啊……」看来她戏也别演了,还是赶紧窜入后台逃之夭夭吧。
商荆川对着她的背影大叫:「别想跑!」他转而对身边侍从道:「小武你还楞在这干什么?」
「是的,主子,我马上去追!」
这次小武不敢懈怠,马上跳上台往后台追去,商荆川也随后追入后台,情况一片混乱。
耿舒旦一路从戏台逃到后院,在途中还不小心撞到好不容易才从茅厕内挣扎出来的耿舒生,或许是坏事做太多了吧,她这一次没前两次那么好运,才一逃到后院,有功夫底子的小武就挡住她的去路,让她腹背受敌。
小武无奈一笑,其实他很不想助纣为虐的。「小兄弟,你……认命吧。」
耿舒旦也朝着他微微一笑:「认命这两个字该怎么写,你教教我好不好?」
一说完她又打算转头换个方向逃命去,没想到商荆川的脚程可不慢,早已挡住她的去路。
「你不懂认命这两个字该怎么写?没关系,本爷今天心情好,正好可以亲自教教你。」
「等等,这位爷!」目睹突发状况的耿班主担心地跟到后院来。「舒旦做了什么事得罪爷吗?她小孩子不懂事,就烦您高抬贵手吧。」
耿舒旦一脸不驯地努努嘴:「爹,别向他这种人卑躬屈膝!」
「妳给我住嘴!」耿班主非常谨慎地低头赔罪:「是小人教子无方,请这位爷原谅舒旦吧。」
「哦?」商荆川轻扬一抹笑:「小子,没想到你有个满识相的爹。」
闻言,耿舒旦气得差点要抓狂了。「你……我做的事我自己负责,你不管想做什么,冲着我来就好!」
见女儿如此不驯,耿班主怒斥道:「舒旦,给我住口!妳--」
「班主,不好了!」戏班某个成员匆匆来到后院。「钱庄带了一批人,想把咱们的戏台给拆了!」
「什么?」耿班主闻言没办法,只好丢下耿舒旦先到前头去处理燃眉之急。
「啊……爹!」耿舒旦瞪了商荆川一眼,连忙跟上耿班主的脚步,同样担心戏班的事情。
此时小武来到商荆川身边:「主子,现在怎么办?」
商荆川想了想道:「先跟去看看,这小子的事等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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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戏台前,戏班成员都出来阻止钱庄的人拆戏台,两方僵持不下,现场火药味十足。
如果把他们赖以维生的戏台给拆了,那他们还怎么活下去?所以戏班成员誓死护着戏台,绝不让钱庄的人靠近一步。
耿班主来到台前,连忙走向钱庄负责人:「这位爷,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要拆了咱们吃饭的老本呀。」
「哼。」钱庄负责人斜睨了他一眼。「欠债还钱,你今天要是不还清,这个戏台我是拆定了。」
「大爷您行行好,再通融一段时日吧。」耿班主拉下老脸求情道。
聚芳班是在一年前才从别的地方来到苏州城落脚,重新开始他们的戏班生活,但是乍到苏州,没有戏台、没有观众,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为了让戏班有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耿班主先向钱庄借钱买下这间屋子,让戏班有演出、有住的地方,日后再想办法还钱庄的钱。
只不过要养活一整班的人已经不是件容易事,他又哪来多余的钱能还给钱庄呢?
钱庄负责人瞠大眼,「通融?你的钱已经积欠一年了,这事没得通融,反正你今天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还钱,一是让我们拆了戏台,收了这间屋子,你们的戏班给我滚出苏州城!」
耿舒旦简直忍受不住他那咄咄逼人的口气,脱口而出,「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舒旦,别插嘴!」
「爹!」
商荆川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脑筋一转,某种计划正应运而生,若有意图的笑让他的表情邪气十足,看来这次耿舒旦是真的要栽到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