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瑞瑞身後,走一步心脏撞一下,每一下都叫他痛心疾首,亏她负她,他对她负债累累,怎麽还,才还得了她的浓情厚意?
打开房门,瑞瑞让他站在门外,绘蓝正伏在桌上,一只笔滚在身侧。
「累了为什麽不叫我?」吐口怒气,她的职业道德不准她对病人大呼小叫,否则绘蓝逃不了一阵炮轰。
「瑞……我是不是快死……」软了身,她任瑞瑞将她扶上床。
「读哲学的算数都不灵光吗?十二个月减一个月,怎么算都还有十一个月可以活,放心!你还能写上三白三十五封信,我还有十一个月薪水好领,而且昨天医生也说癌细胞控制住了,这是好现象。求求你别东想西想,更求求你保重自己,要知道,你活得越久、我颔得越多。」她连珠炮弹,炸出她一头灰。
绘蓝被她的话逗得一脸笑。
「瘦得真丑,你啊!多吃多睡,把学生时代的那张苹果脸给我养回来。」
「我全身都没力气,恐怕……」
「你刚做完化疗,想起来跳舞?行啊!我去放音乐。我会把这段记录下来,好推荐你进入世界纪录榜,不简单耶!标题就叫--不被钴六十打败的巨人。」
「瑞……」
「别撒娇,你认分点,闭起眼睛好好睡觉,明天醒来精神就会好多了。」
「可是……要是醒不来呢……」
「那我就把你户口里的钱全数领出来,想想你的仁慈造就我的富有,想想我会感激你一辈子,你就会死得心安理得。接下来,我会打电话给那个叫陆杰的男人,通知他来帮你办後事,我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你写的情书全烧给负心汉黎儇,让他在阴间一面读信一面想你……」烧情书?笨!要换作她,她会要求大家多烧点冥纸,那东西在阴间比情书管用得多。
「儇……他还好好的……」
「这样?那我雇个杀手把他屠宰掉,让他到阴间去陪你情话绵绵如何?」
「不要。」
「怪了,你又爱他、又不要他陪,你既爱他,却嘱咐别的男人帮你办丧事,是不是快死的女人,都会从脑细胞率先死亡?」这些话是替门外被她冤过两次的男人问的。
「我不想造成他的负担。」
「哪个老公帮老婆办丧事是负担,青菜说说,你欺侮我没结过婚不懂婚姻法吗?」叉起腰,她艳光四射的脸转往黎儇方向,射出一枝枝时速超过两百的飞箭。
「我们已经离婚了,他爱的人不是我……」
他不爱绘蓝?一天之内三度破功,以後她再不敢夸口看相是她的看家本领。
「不说这个,你快睡。」拉起棉被,她对绘蓝笑得一脸恬美,心底已经备妥逼供辞…黎儇,你心中最好不要另有他人……
「等会儿,一定要叫醒我。」她再叮嘱。「假如叫不醒我,请帮我换上那套紫色洋装。」她要穿著他送的礼物离去。
瑞瑞避开她後面的话,只回答前面那句。「我一定会叫醒你,不叫醒你,要我一个人面对尸体吃晚餐,太痛苦。」按下CD,舒伯特的B小调交响曲在空气中流泄,不一会儿,绘蓝睡著。
走出门外,她对黎儇笑得一脸奸诡,「她每次要睡觉之前,一定嘱咐我记得要把她叫醒。」
「为什麽?」
「她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不能把心里的话全写进情书里,她说要带著那些东西进阴间、牢牢记取,好下辈于抢在别的女人面前爱你。」她恶毒地想把罪恶感埋进他心底。
黎儇一听,再挡不来排山倒海的情绪,苍白脸色,往後跄步。悬了几天的心、担了几夜的情,等来的却是绝望,真是迟了吗?老天连让他後悔的机会都不给?
在他终於正视自己的心,愿意放下道义责任之後,她却再给不起他时间爱她?是命运作弄人,还是他们今生无缘?
不!他不一定个相信命运缘分的人,他相信自己的手,相信绘蓝会在他的护翼下恢复,是的,他相信、他必须相信!
黎儇的悲怆表情比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前四音还振奋人心,就说吧!审问,免啦!严刑峻法,免啦!她赌他爱绘蓝,再不准,罚她下半辈子吞水晶球当主食。
「你不是要去找法兰克医师?快去啊!回来记得带晚餐。」
有客,加菜是礼仪之邦会做的事。所以,孔老夫子说上这句--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真是乐啊!加菜、加菜,她爱死了远客。老爸逼她背几百段论语,她最中意这句。
☆ ☆ ☆
打过电话,他轻轻对远在台湾的季昀说抱歉,她和绘蓝一样,对他只有祝福没有怨怼,命运待他太优,让他碰上两个好女人。
切断电话,屏息聆听,有人在唱歌,幽幽柔柔的歌声中负载著太多心事。是绘蓝,她醒了,咧开唇,他笑。几个急步,他要去寻她。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著我,假如你甘心忘了我……
绘蓝拿起一朵玫瑰,对著窗外斜阳,轻轻哼唱,突然一个男音加入她的歌声之中。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我再见不到地面的清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也听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暗里倾吐悲啼……
歌曲尾端,歌声戛然停止,他们四目相交,心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倾泄。
泪水颗颗落在她胸前的玫瑰,泪染红了玫瑰,滴滴相思诉说她满怀情思。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徐志摩作的词。」强作笑脸,在看见她憔悴面容时。
「我知道,国中时代你一回家就要放这首歌,一曲听一面做功课。」
「你知道?谁告诉你的?」蓦地,他想起,她知道有关他好多好多事。
「你高中时梦想当个篮球明星,你喜欢有人为你的一个举动、一个射球,疯狂喝采,大学时候有个学妹迷上你打球的英姿,她站岗、她观看你每场球赛,她不停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然後你烦了,从此不再打篮球。」见他,她的精神变好,好久不曾说上这样一大串话。
「你怎会有我的情报?哦!懂了,是我老妈,她出卖我。」
「不对,她疼你、爱你,可是你忙得没时间听她诉说回忆。」
「你在控诉我不孝?没关系,我忙,夫有事,妻子服其劳。」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
妻子,是啊!他们要结婚了吗?以为经过那麽久,心不会再为他们的婚姻伤恸,谁知?错了!再听见,心仍痛得不能自持。
「筹备婚礼很忙的,你怎有时间来?」
「婚礼,没错,我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要举行,不过要等新娘身体好起来再说。」
「季昀姊病了?」
「你别咒她,她会生气的,明天她还要到日本参加一场服装发表会。」
「我不懂。」淡淡的愁飘上她眉目,隐去乍见他时的喜悦。
「她的作品得奖,会在服装发表会上展出,於是她要到日本领奖,季昀本来就想趁扬扬上小学前带他去一趟日本迪斯奈,这会儿刚刚好,两人整理好行囊,听说就是今晚的班机。这麽简单都不懂,你变笨了!」
「可是……你们的婚礼……」
「哦!婚礼啊!季昀跟我晓以大义,她说好马不双鞍,忠男不二妻,我想想也对,反正你好用得很,干嘛舍你就其他。何况……」他轻轻凑近她耳朵边悄言。「你还没被我开封呢!没看到内容就退货,我的性格中没有浪费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