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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静悄悄的,公公一个人在看电视。

  我到子兰房门口,她正在灯下发呆,看见我,露齿一笑,表情显得即亲近又疏远,我想到阿雄说她用一张网将自己罩住的比喻。

  “我刚刚去看过阿雄。”

  “哦。”她漫应著,脸上一无表情。

  我有点替阿雄难过与不平。

  “他有信给你。”

  她依旧面无表情,接过信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放进铀屉,在她拉开抽屉时,我看到里面拢著一大叠同样式样的信,都没剪开封口。

  “你不看?”

  “没什么好看的。”她的语气中含有极度的轻蔑之意,令我很起反感。本想转身回房去,继而想到阿雄那张清纯盼望的脸孔,不由得又坐下来,试著转变话题。

  “阿雄的宇写得真好,跟他人一样俊俊秀秀的。”

  “嗯。”

  “他好象挺喜欢你的?”

  “那是他倒霉。”

  我用困惑而略带责备的眼光用力盯著她看,在我的逼视下,她又换上自卫的表情,却有著自知失言的羞惭,停了一会儿之后,她小声地说著。

  “嫂,人是会变的对不对?小时候我们是好玩伴,他对我好,我喜欢他,他给我一种受保护的安全感;如今大家都长大了,一切就不同了,他却老是抓著过去不放,多累!”

  “我看他不是抓著过去,而是要开展未来。”

  “没那个必要,一个人该知道什么是自己要的,什么是不要的。”

  “你要的是什么?”

  “出国。”她斩钉截铁地说。

  “留学?”

  “不一定,我的功课不大好,能不能进大学都成问题,还谈什么留学!”她自嘲地说著。

  “那你是指?……”

  “出国不是只有留学一条路好走呀。”

  我再次陷入困惑与迷惘之中。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到底有著什么样的思想呢?曾经有一度,我以为走进了她心田,有一点了解她,如今却又变得极其陌生而遥远。

  “嫂,你觉得我很怪是不?有些话我搁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没跟任何人讲过,也没有人可讲。”她吸了一大口气,一副准备说出大秘密的郑重又严肃的样子。

  “我恨这个家:恨这里的一切。我讨厌这栋阴沉沉的房子,讨厌这一成不变的生活,讨厌上学,讨厌念书,讨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也讨厌我自己!”

  我凝视著她,脸上有著掩饰不住的惊讶与沉重感。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只要有人带我离开这里,跳开这个狭窄的小圈圈,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你怎么能断定别处一定比这里好?”

  “我能!我知道!”

  “子兰,别那么肯定,你不是说人会变的吗?人的看法想法是随著年龄而改变的,等你长大一点,思想成熟一些之后,可能不这么想了。”

  “不会!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她的声音中透著钢铁般的意念,脸上有著无比的坚毅,看来我再多说也无益了,怀著无限怅惘站了起来,准备回房去好好想想。她也站了起来,在我身后小声地叫著:“嫂……”

  “嗯?”我猛地回头,热切地看著她,以为她有了什么改变。

  “我刚才说恨所有的入,那不包括你在内!”

  “是吗?”

  “真的,我,我实在有点喜欢你。”她很困难地鼓足了勇气才说出了口,我感动地拉起她的手,用力握著,许久,许久,在四目相望中,我仿佛看见她启开了身边的网,我正一步步地走进去。

  第九章

  乖妻:

  这趟船到美国,原本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由于船上有两个水手“跳船”,大大地影响了工作效率和情绪。

  “跳船”这个名词,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对许多老船员来讲,却是屡见不鲜的事。

  所谓“跳船”,就是由船上私自逃到美国领土,也就是“非法入境”。上岸后,多半逃到较远乡下的地方,以极低廉的工资做一些种棉花采苹果之类的工人,或是在旧金山唐人街中国餐馆里洗碗打杂,当然也有一小部分是去投靠亲友,安排工作。由于非法入境,一旦被移民局的人发现,立即押解出境,并且自行负担机票。回国后,还要被判刑,两年之内不准上船工作。所以多数人都躲躲藏藏,过著半逃亡式的生活。其实在那种有如惊弓之鸟的日子里,能赚的钱很少,所过的日子,实在不会比在船上好,并且居无定所,毫无保障,又不一定能按月寄钱回家,常使妻小生活陷入困境,造成许多社会问题。

  但是为什么仍然有人不断地“跳船”,不断地逃往美国呢?这多半是受了虚荣心所害,加上各种不符实际的谣传,以讹传讹地夸大形容,总以为美国是金元王国,遍地黄金,仿佛一踏上美国本土,立即就会成为巨富一样。这可以说是跑船人的悲剧,也可以说是整个大时代的不幸。

  晚上和同事聊天,话题总围著“跳船”打转,大多很自然地提到不久前还上过电视,被渲染成“沼泽野人”,后来在拘留所中上吊自杀的胡度妹,据说他就是九个月前由这条船上逃下去的一个水手。

  现在我把整个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你听。

  这个胡度妹是大陈人,四十多岁,原本在陆地上做工为生,有七个孩子,由于负担太重,入不敷出,想找一份收入丰厚一些的工作。于是在政府辅导下,参加了船员训练班,并安排到我们公司来当二等水手。

  据同仁们描述,他长得十分斯文,皮肤白皙,沉默内向,略带神经质,不大爱与别人交往。起先派他到一艘专跑英美间水路很短的船上工作,才上船三个月,由于思家心切,过不惯海上生活,天天吵著要回去。回来没多久,坐吃山空,生活无著,又苦苦要求公司给他派船,这次就派到我现在跑的这条船上来,依旧是当二等水手。

  再次上船后,头几个月情况还好,渐渐地又开始想家、失眠、精神恍惚、心绪不宁;对份内的工作总不能做好,和同事之间也格格不入。碰巧水手长是个有口无心的直肠子,看他整天精神不振,又不好做事,就常常拿他开玩笑,假装吓唬他,说什么再不好好做事要送他回去罗,再不然就要把他扔到海里喂鱼这一类的玩笑话,这本是想激发他工作情绪的话,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完全当了真事。

  于是他的疑心日加深重,变得疑神疑鬼,整天都说有人要谋害他,置他于死地,再不然就说有人要修理他,成天魂不守台地象受惊的兔子一样东躲西藏。

  到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他变得逢人便磕头,嘴里还喃喃地说著一些饶命、救我之类的话,弄得全船的人都很不舒服。船长看他情形实在不对,就想在下一航次中送他回去,他一听要回去,更加紧张,朝著船长又磕头又作揖,求船长放了他,弄得船长很为难。与台北公司联络后,决定还是送他回去,可能对他身心两方面会好一点。

  临行前,船长一再交待代理行的两位职员务必小心照顾,一定要看他坐上飞机才算数。

  谁知到了机场,临登机时,胡度妹硬是不肯上他该坐的那班,而要坐另外一班飞往欧洲的飞机。他的理由是这班飞机上有人要谋害他,又说飞机上有炸弹,死活都不肯上,弄得全机的乘客都来看热闹;飞机也因此不能起飞,双方僵持不下,拖了很久,最后机长说不能再等了,请他改搭下一班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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