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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页

 

  本欲在已成灰烬的水云山庄祭慰过四十余口的亡灵之后,引剑自刎以赴黄泉随伴亲侧,但在剑刀吻颈的前一霎,一对教她割舍不下的大小身影陡然涌现脑海。

  忏无,她那甫出世就注定没娘的可怜儿子……

  谦君,她心底最深的眷恋、最爱的男人……

  想再见他们一面——在她死前。

  但她害怕,怕自己一旦再见他们父子的面,就再也没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更怕自己会厚颜无耻的想要留在她最依恋的他的身边。

  她不配,更没那个资格。

  别说她的自惭形秽让她不配留在他身边,就算她是冰清玉洁的只属于他一人,从她一步错、步步错,带给他不断的痛苦和伤害,她就没有任何留在他身边的资格!

  不能留在他身边,那么活着对她来说,又有任何意义?

  于是,她前来投案,为的是再次见到她此生唯一的眷恋,也甘愿死在她最爱的男人手中。

  她欠他的,不是吗?

  从初见他的第一面开始,她就不断欠下对他永世难报的恩情与感情……

  不需回想,她就能清楚在脑中看见初见他的第一面——

  记不得从她一把火烧掉水云山庄之后,心中只有复仇之念,却苦无复仇之力的她,究竟麻木的在各处游走了多久……

  孜然无依的她,曾安慰自己:水玲珑在她身上、玲珑行经在她脑中、奶娘送给她的两块简单的易容面皮,就紧密的贴在她脸上……

  所以,爹、娘和奶娘是时时刻刻陪伴着她,不曾远离……

  但随着看不到、听不到、摸不着至亲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再也无力自欺,也只能让麻木无感的空洞,来掩盖她日痛过一日的欲绝伤痛。

  “小姑娘,你过来这里坐下,让王大叔给你拿碗豆腐脑吃。”

  为她在麻木之中注入感觉的,是一个如沐春风的和煦嗓音,和一张有着如爹爹那般温暖的笑容,让她不自觉的向他走去,不自觉的渴望起那温暖了她寒冻心肺的笑容和嗓音。

  所以她不敢惊扰他,深怕他那笑容和那如同爹爹般温煦的丰姿,会因为她的惊动而消失不见——就像再也见不着爹爹那般。

  而他,一手好字之下挥洒出的词句——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那也是爹爹最爱喃诵的词句。

  “你叫什么名字?”

  水舞妍,她在心里回答着,但她说不出口,因为不知多久未曾开口说话的她,张不了口,也吐不出话来。

  所以,她指着那词句中的“无言”二字。

  舞妍和无言,音韵雷同。

  而他误以为她不会说话。无妨,她只想多看几眼他的笑,多感觉一会那宛若爹爹在她身边那般,令她心安的沉稳气质。

  所以,她何需多言,也不想多言,不希望由他口中提醒着她,爹爹已经永不存在她身边的事实。

  但,当他离开时,那曾经习惯了的空虚却令她难受到难忍,因此地忍不住的跟在他身后,跟随着他的脚步……

  “走吧,我带你回家。”

  回家……她还可以有家回去吗?还有那好像爹爹在时那般温暖的家可回去?

  他没有骗她,他真的给她一个家,给她一个虽然简陋、却丝毫不亚于爹爹和奶娘呵护关怀的家……

  所以,她哭了!

  自从水云山庄一夜成灰之后,她第一次掉下泪来。

  唐谦君——他的人向来如同他的名字那般,谦和、体贴,犹若泱泱大度的君子。

  虽然她无所言语,但他却懂得她的念转和心意——

  “无言,你的眼睛会说话的。”

  他是那么的懂她,甚至比爹爹还要懂她!

  待在他的身边,哪怕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的陪着他读书,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甚至每每自他床榻上醒来,发现自己竟是握着他暖温的大掌,得了一夜无梦的好眠,看着他就坐在床沿的安详睡容,那感觉……是幸福的!

  为留住这份安心和幸福的感觉,她为他、为那比奶娘还要疼爱她的唐大娘,全心全意的尽己所能来照料他们的生活,也守护着那得来不易的幸福感。

  那段近半年的幸福日子,让她忘却了心中伤痛,忘却了血海深仇。

  她不言语,只为了逃避那被她忘却的记忆重新挑起。

  奈何好梦向来容易醒。

  当唐大娘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提及,对谦君的婚姻大事和对唐家血脉未继的忧心时,唐大娘的用心她是明白的,却也同时敲醒了她这段自欺欺人的幸福美梦。

  只因那犹若天高不可攀的他,断然不会有那个意的。

  而她怎么能眷恋着他们所给予的幸福,而忘了爹、忘了水云山庄惨死的四十余口、忘了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

  她又怎么能因他的笑容、他的温柔,而忘了自己的污秽、眷恋着他的高洁清华?!

  该是从无言的梦中清醒,回到她水舞妍的残污现实的时候了吧?

  但对他、对那幸福的不舍实在太深,让她每每思及,却又贪恋的抽不了身。

  直到那个夜晚——

  “这个家有你在……真的很好。”

  当他忽然这么说时,她的心头很暖,却也酸楚到泛着苦涩。

  那是他第一次让她感觉到,对于唐家、对于他,她的存在并不多余,甚至是被需要的。

  她是多么的希望能永远被他所需要……

  “你……愿意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吗?”

  她无法形容,当听到他这句几近是诉情言语时的心中激动——至今仍不能。

  风雅翩翩、气度泱然的他,怎么能不在意她脸上伪装的恶疤、不在意她不言不语的淡漠,而愿意留她在他身边一辈子?

  一个不在乎丑恶外表,却仍愿终身以许的男人,他的心有多么的清亮高洁?他的情有多么的真切无伪?

  那时,她几乎要对他说——她愿意。

  但……她不能,也不配啊!

  她第一次对他开了口、说出的话,竟然只能是一个字——不。

  或许她伤了他的心、负了他的情,但她……更是心碎!

  真的该走了。

  当天夜里,她对自己狠下心的离开唐家、离开他……

  不忍只字片语未留,但千愁万绪,只能让她化为无奈万千的六个字——

  水空流,几时休?

  他会懂吗?会懂得她有多无奈吗?

  她的人虽离开,但她的心却从不曾别离。所以,她选择避在离他最近的山林里。

  一如以往,她悄悄的仍为唐家挑水补柴、捕猎野味,为的是弥补那份亏欠唐大娘的恩和愧对他的情。

  但她明白,她不能再眷恋着那份恩和情,此后的余生,她该只有一个心念——复仇!

  于是在那段隐遁山林的日子里,白天,她专心致志的勤练玲珑剑法,但到了夜里,却每每让对他的思念揪扯着心。

  多没出息啊!离开他才不过半个多月,对他的极度思念已经让她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她想见他!

  在那股强烈相思的驱使下,她给了自己一个与他相见的最好理由——为报答大娘的恩、他的情,她要为他生一个儿子,为唐家留下一个血脉!

  所以,她对他说了个乡野传奇里常用的藉口——偿宿世姻缘。虽是藉口,却也是她心底的真正所愿。

  想真正拥有他,哪怕只是短暂也好……

  正清楚这份情缘只能短暂,所以她选择不留名姓,选择在黑暗中与他相欢却不相见,不让他有太多的罪恶和留恋。

  但她还是错了!当她发现这种不合礼教的欢爱关系,对清高自守却又多情痴心的他是种莫大痛苦时,她已经因她的自私和自以为是又重重伤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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