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住是丫鬟翩翩,”黄老爹笑着扯扯墨竹衣袖,看出他的失神,“这丫头乖巧,只是怕生得紧,登不了大场面。”
“方少爷!”黄老爹朝石井后方亮着烛火的屋宇伸起请人的手势,“前头就是咱们府里韵花厅了,进来吧,老夫人在候着你。”
第四章
方拓儒主仆进了门,厅堂正上方一名老妪浅笑盈沉坐在太师椅里觑着入门的两人。
虽然院子里一片荒芜,古家厅堂上倒是布置得颇为雅致清丽,干爽得宜的家私,几个搁在角落价值不菲的古董花瓶,还有正堂上两幅墨宝一幅山水画都是宋朝名家的真迹,整体格局,虽构不上富丽堂皇,却绝对是足以登上台面的人家。
眼前老妪,一身福态,胸前挂着串念佛,硬实实的发髻上插珠花步摇金钗,笑容可掬,那神情倒与方拓儒过世不久的祖母有几分相似,一眼便知是个容易亲近的老人家,和方拓儒想像的全然迥异。
就因灵儿撂句“只要过了姥姥那关,我便嫁你!”,让方拓儒总以为这古家老夫人该是个不易善与之人,心头忐忑不安,这会儿见着,却发现全然不是他担心的那个样子。
看来灵儿这丫头还是不改本性,惯爱耍弄他,想起心上人,方拓儒心头一松,亮起了笑。
“古老夫人!”方拓儒揖身施礼,“晚辈方拓儒携书僮墨竹特来贵府拜会。”
“您别客气!”古老夫人笑着,”方秀才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方少爷请坐!”黄老爹帮方拓儒及墨竹布座奉茶,这才关上门离去。
古老夫人审视方拓儒片刻,开了口,“咱们也甭客套了,方少爷今日过府就为了灵儿那丫头?”
“老夫人!”见对方如此开门见山,方拓儒反倒发窘,涨红脸,“晚辈、晚辈对古小姐心仪已久,只希望……只希望……”
古老夫人觑着方拓儒结结巴巴的模样反而笑了,“方少爷果真同丫头口中所述,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
“老夫人莫怪!”墨竹帮主子出了声,“咱们少爷自幼聪颖过人,唯有在遇着您家小姐这事儿上拙了言词。”
“方少爷是个真性情的人,才会在遇着倾心思墓的姑娘时乱了方寸,殷实不是坏事,只不过……”古老夫人想了想,“方少爷对丫头究竟有儿分认识?在你心底,她是个怎样的人?”
“灵儿她……”方拓懦想了想,讷讷而语,“古灵精怪!”
墨竹心头紧了紧,当着人家祖母的面这样说人孙女,不怕唐突?却没想到古老夫人呵呵呵地笑了,还险些笑岔了气,忙喝口水。
“没错!没错!看来,你喜欢的是她的真性情,只不过……”
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女子哭声,先是细如蚊蚋,见没人搭理,愈哭愈响,到最后,倒有点儿像是泼妇哭嚎似地。
那声音,哭得人心里发毛,屋里烛火像是起了回响,颤了几颤。
方拓儒尚未作声,墨竹却已吓出一身鸡皮疙瘩,那哭声古怪得紧,倒像是书里形容的野鬼哭嚎。
在座男子均心底发毛,古老夫人却平静如恒,不当回事似的。
“我说蒋家婆娘,”老夫人出了声,个儿不大,她声音倒是宏亮.瞧模样,该是隔道门在同院子里哭泣的女子说话,“你这是在做什么?明知家里有客来,这不是摆明了捂乱吗?”
“怨不得我厂女子声音由阴恻转为凄厉,“我不服呀!何以我得整日陷在这里头饮着烂泥,而翩翩那鬼丫头竟可以悠哉悠哉在上头快活?”
“翩翩乖巧懂事.帮了咱们不少忙,可你……”古老夫人哼了声,“一肚子怨火,到了上头还不兴风作浪、搞怪害人吗?”
“不公平!”女子恨道:“我会陷在这儿还不全被那丫头所累,你们没来前,我可是这儿的正主,这会儿……”
“这会儿既是灵姑娘作的主,自是没你说话的份,”老夫人道:“你会陷在里头也不至是翩翩那丫头的过失,当年,你和蒋府长工私通,偷了你家老爷一袋金银细软,寅夜潜逃,不意却在井边见着翩翩现了形,是你自个儿心惊胆怯,昏厥跌倒,一个咕咚被井上石墩撞破脑袋.进了枉死城。
“之后你阴魂不散,总守在井口等着害人,又专司欺负翩翩此类不能投胎的无主孤魂,是灵姑娘见你张狂才会将你镇压在井底,若你仍是不知悔悟,可别怪咱们手辣,让你魂飞魄散!”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说得冰冷缓慢,果然收到威吓效用,门外女子噤了声,不再有声音、
不只女子噤声,花厅里两个客人亦噤若寒蝉,两女一番对话,古怪离奇,却明白告诉了他们一件事实。
“方少爷!对不住,家丑让您见笑了!”
古老夫人转回头睇着脸色微青的方拓儒,重新堆起笑容。
觑着她的笑容,墨竹不再觉得和善,只是毛骨悚然。
墨竹使劲扯少爷,代他说话,边说还边冒了身汗,“老夫人客气了,有什么丑不丑的?谁人家里不会偶尔拌嘴呢?小事!小事!只不过,墨竹想起,少爷病体方愈,夜里这顿药还没服下,真是迷糊,大夫说了药不能中断,当心再犯,墨竹先带少爷回府吃药,然后,咱们再来拜访。”
边说着话,墨竹已然起身,拉紧方拓儒朝外行。
“既是如此,”老夫人无所谓地笑笑,“吃药是要紧事儿,老身不便强留,我叫黄老爹送你们出去。”
“不用麻烦!”墨竹拉紧兀自愣杵着的方拓儒,僵着笑容,“这路不难走,咱们白个儿来就成了。”
方拓儒被墨竹硬扯到门口.开门声让他清醒过来,推开墨竹,方拓儒知道他不能离开,灵儿说只要过了姥姥这关,她就肯嫁他.出了这道门,他就再也不能拥有灵儿了。
没有灵儿,他生不如死!
“老夫人!我不走!”方拓儒睇着古老夫人.一脸认真,“今日若不能得您首肯将灵儿嫁给我,我绝不离开。”
“事到如今……”老夫人敛起笑,眯起眼望着眼前年轻人,“你还是执意要娶灵儿?”
罔顾在他身旁猛摇手跺足的墨竹,方拓儒用力点头,“我要灵儿,不论她是鬼是妖!”
老夫人仰天大笑,边笑边咳,边咳边笑,没法子,咳了半天只得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吞下。
“年轻人,瞧瞧你!”古老夫人总算止了咳,“害我笑出了旧病。”摇摇头,她目光品亮,“灵儿姑娘非鬼非妖,这两种说法辱没了她,只不过,你猜得没错.你爱上的这姑娘并非人类,她,是只狐仙。”
“狐仙!”墨竹猛摇头,狐也罢,鬼也成,传说中都是会吸尽男人精血的坏东西,即使多冠个“仙”字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少爷竟是遭了狐祟,莫怪乎为她神魂颠倒,墨竹想,这会儿知道了对方是只狐狸,总该死了心吧!
可他在少爷脸上看到的竟全然不似旭想像中的厌恶恐惧,反而,墨竹看得出来,少爷对这狐精变成的姑娘竞还要多了几分好奇。
“灵儿不是我的孙女,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古是我夫家的姓氏,这样称呼只是为了省去外界揣测时的麻烦,为了接近你,她身边得有人相伴,我原是个重症垂危的老道婆,年轻时学了点儿不入流的镇鬼法术,孤苦无依,三十月前病倒在路旁,幸得灵姑娘相救,她留我在身边,来到这幢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