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北风狂急,冷冽若割,坦荡荡的官道上孤清萧索,不复平日车马络绎不绝的盛况,只独一人一骑纵跃奔驰,与身边灰蒙蒙的落日相互竞速。
落日隐入乌云之后,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马儿跑得再快,还是追不上天黑的速度,眼见周遭陷于灰暗之中,奔跑一整日的马儿也知道该休息了,不待背上主人的使唤,径自缓下脚步,在结成冰霜的官道上跺着。
“马儿!好马儿,你怎么不跑了?”徐苹轻拍马颈,又扯动缰绳,用双腿夹紧马肚,那马儿依然无动于衷,只肯慢慢走着,就是不愿再跑了。
徐苹轻叹一口气,突然觉得浑身酸痛,疲惫不已。她已经整整跑了一天,原先估算午夜前可返回政阳城,但镇日奔波下来,马匹疲累,速度慢了不少,而她又不打算投宿客店,以致在天黑之后,来到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荒郊野外。
估算路程和马儿脚程,今夜是无法回家了。两个月来,徐苹为了任务奔波在外,好不容易结束仙药谷的事情,立刻启程赶回家,不料在路上撞见啸月派的掌门王棠,她不想与他会面,于是故意绕远路,可这一耽搁,却让她今天再怎么拼命赶路,也赶不回家吃除夕团圆饭了。
徐苹翻身下马,与马匹并行,心情十分低落。官道暗黑凄冷,那是因为客旅早就赶回家过年,所以人马绝迹。就算是无法赶回家的旅人,亦早早找了客栈安顿下来,吃上一桌好酒菜,而无家可归的乞儿,也是群聚一起,宰狗温酒,大快朵颐,其乐融融吧!
徐苹有些神伤,过了今夜,她就十八岁了。十八年来,第一次出远门,竟也第一次在外过除夕,暗夜茫茫,霜寒露重,她的头发已沾上水气,这般湿冷的寒夜,是无法露宿野外的,那她是不是要牵着马儿,一路走到天明呢?
背后有马蹄声传来,徐苹牵着马匹往路边靠,心想黑夜之中,来人看不到她,她一个女子身份,还是小心谨慎,避免不必要的事端。
但是,那来人似乎知道徐苹所站之地,马匹跑出五、六步之遥,立刻返回停下,跳下一个人,那人燃亮火折子,照亮一张俊秀斯文、却又略带忧郁的脸孔。
来人正是啸月派掌门之子王卓立,徐苹大吃一惊,不自觉地握住剑柄,提防他可能的行动。
王卓立看到她的戒备神色,苦笑道:“徐姑娘,请别误会,啸月派的人不全然是翱天派的敌人。”
徐苹还是按住剑柄,“那你为何来找我?”
“在下是特地来警告徐姑娘,家父知道你还在路上,正找了过来,打算向你拿薛婆婆的药方。”
徐苹的反应很快,“那你就是来夺我的药方了?”
王卓立还是苦笑,“不,既然你通过薛婆婆的考验,拿到她传世的救命药方,那药方就是属于你翱天派的,我不会和你争夺。只是家父……”
“王掌门还是不服输?所以他要来夺这份药方?”
“正是,所以在下赶来通知徐姑娘,请姑娘先行避开。”
会不会有诈?是不是他们父子联合串通?先将她骗到无人之处,再予以杀害?徐苹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即使王卓立再诚恳,她还是无法相信他,谁教翱天和啸月两派是世仇呢?
王卓立见徐苹犹豫,又道:“家父正在二十里前的小店休憩,随后就会上路,在下找个借口先行,希望追上徐姑娘,好让你能避开杀身之祸。”
王棠果然有了杀机,徐苹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要警告我?”
王卓立凝望着徐苹,星星火光在他眼里照照生辉,他郑重地道:“我想化解我们两派间的六代仇怨。”
徐苹深吸一口气,“不可能的。”
“有可能!只要你我不结仇,等到上一代百年之后,啸月、翱天两派的死结便可解开。”
“你我不结仇……”徐苹品味这句话,再度抬头望向王卓立,他的眉宇之间似乎永远锁着深沉的愁郁,徐苹想到过去几次与他相遇,他都是温文有礼地向她点头致意,不像他父亲王棠,只要遇到翱天派的人,非得痛下杀手不可。
王卓立又道:“徐姑娘,事不宜迟,我这匹马有体力,你赶快牵了去……”
他突然脸色一变,竖耳倾听,而徐苹也听到了,远方似乎有数骑疾奔而来。
“糟了,我爹提早上路!”王卓立将缰绳递给徐苹,紧张地道:“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徐苹没有接过缰绳,“谢谢你,王大哥。你父亲的武功何等了得,今晚就算你不来警告我,我还是会被他追上,你先走吧,免得你父亲怀疑你。”
几句话之间,已见火光隐隐浮现,人声吆喝,情势已经底定,王卓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却也不肯离去,只是望着从容不迫的徐苹。
来者七、八人,带头拿着火炬的两名弟子见路旁有人,立即大声道:“师父,徐苹在这里!”随即停下马来,缰绳一拨,空出一条路让后面的王棠通过。
王棠高坐骏马之上,目光如炬,神色威猛,他发出阴沉的冷笑声,“徐苹,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啊!幸好我儿子把你拦下来,不然我可要找你找到天明了。”王卓立不想被徐苹误会,忙道:“爹,孩儿只是巧遇徐姑娘,徐姑娘与我们无怨无仇……”
王棠将马鞭一甩,使一旁的火把摇晃不已,“无怨无仇?凡与我啸月派作对的人,都是本派的仇人,你又要来向我说教了吗?”
王卓立垂首道:“孩儿不敢……”
王棠不待儿子把话说完,又转向徐苹道:“好个徐家大小姐,果然是徐国梁调教出来的好身手,年纪轻轻,就把翱天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人又聪明,连薛婆婆的难关也一一通过,难怪她乐得把一辈子绝学全数教给你。”
徐苹抱手微笑道:“多谢王掌门的夸赞。我不敢说学到绝学,只是我已成为薛婆婆的闭门弟子,是要严守她老人家的规定。”
要知道薛婆婆乃是一武林奇人,她终生研究各家武学,并精通药典,向来有“救命圣手”的外号,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或是致命伤害,只要送到她隐居的仙药谷,奉上斗金,莫不药到病除,起死回生。但她性子一向孤僻,多少年来,就是不肯收人为徒,直到垂垂老矣,这才惊觉一世绝学竟将失传,遂广发武林帖,邀请全天下女子竞试,文试武比过关后,经过详细谈话,终于收了徐苹为关门弟子,传她数种珍贵药方,结果惹来了王棠的觊觎。
王棠道:“薛婆婆的规定?不外乎禁止外传,她躲在仙药谷,你就算向我说了,她也不知道。”
“不,我向薛婆婆发过誓,在她老人家有生之年,就算是我父亲,我也不能说出仙药谷的秘方,还请王掌门见谅。”
徐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得体有礼,让一旁的王卓立稍稍放下心,希望父亲能遵守武林正义,不要对徐苹有所不利。
“死到临头还不说吗?”王棠跃下马匹,狠狠地瞪视徐苹,“你就怪我啸月派的女弟子吧!谁教她们不如你聪明?如果薛婆婆招了她们,我今晚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徐苹看到王棠身后两个女弟子,长剑微微出鞘,神情又是羞惭、又是愤恨,她们都是徐苹的手下败将,看来此刻她们正想抢在王棠面前戴罪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