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虽然看起来仍不太服气,不过还算是成功地说倒了一个。朱主任再接再厉的转向郎世云:
“郎大医师,”朱主任只有在生任何医师的气时,才会这样称呼人,这是医院里大小医师都知道的事。“听说你还是坚持小薇绝不能去儿童心智科?”
“那当然。”
虽然其中理由并不像郎世云对外宣布的那样简单,郎世云关于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退让。褚友梅听见这个固执男人的宣称,连忙蹙起秀眉、挤眉弄眼、无声地向朱主任告起状来。朱主任试探的问:
“连只是去逛逛也不行?”
什么叫逛逛?郎世云实在是佩服极了朱主任挂羊头卖狗肉的功力。朱主任不去当官僚真的是太埋没人才了。
“绝对不行!”他可威风了。
“很好,那你就绝对必须配合友梅的治疗。”朱主任话锋陡地急转直下,她笑眯眯的看向褚友梅:“有没有要郎医师配合的事?趁现在快说呀!”
姜果然是老的辣!褚友梅佩服的看着耍弄人游转自如的朱主任,凝睫间她点头思索着说:“我想请郎医师以后都要亲自陪小薇来治疗,小薇与最亲近的人之间的信任感必须建立,否则他的情绪问题是不会有转机的。”
什么?郎世云呆愕的看向眼前两个呵呵直笑的女人。
一瞬之间,想起堆积如山的手术与工作,他曾想断然拒绝,但脑海中竟蓦然响起另一个已是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女人的哭喊,看着从褚友梅怀里微微探出一张哭累小脸的儿子,郎世云咬牙承诺:
“好,为了小薇,我会配合!”
???
这叫什么配合?才不过是几天之后,褚友梅便发现自己根本是上当了。
她怒气冲天的看着总是迟到早退的郎世云。一个治疗时段才不过短短三十分钟,他大老爷居然可以先迟到个十五分钟,然后再去接个病房打来的紧急电话,最后,当褚友梅终于有时间回身一看时,他郎大医师原来已经早退了。
“真伟大的父爱!”褚友梅咬牙切齿地对一旁正带着“豆豆”投球的夏筱倩讽刺的说。“超人力霸王三分钟可以拯救世界、萧蔷六分钟可以护一生,而咱们的郎大医师以为一天只要几分钟就可以尽到一个作父亲的责任吗?”
夏筱倩凉凉地望着正巧从治疗室外踏进室内,还穿着雪白的医师服、听得是脸色发黑的郎世云,一旁的同时段、或正等待着的家长,也都是闷声一笑。
这已经是儿童复健部上演多日、见怪不怪的戏码了。
好笑的沉默中,大家等待着郎世云的反击。“我不知道你众多罄竹难书的恶习当中,原来还有背后说人坏话的这一项。”
褚友梅头也没回地继续带着正听着日本卡通录音带、沾了满手颜料的小薇画手指画,她轻轻柔柔地冷声说道:
“哦,我说错了吗?现在已经是两点二十五分,你只剩五分钟可以尽到一个作父亲的责任,是不是啊,小薇?”
这女人又离间他们父子!
但郎世云满腔的怒火在瞧见褚友梅与小薇互相笑着彼此沾在脸上的颜料时,竟是无力的熄灭了。已经有多久他不曾见到薇仁的笑了呢?从晓吟死去,甚至是在更早她生下了薇妮以来……
郎世云僵直着在铺满了绿色安全地垫的地板上席地而坐。他僵硬的视线不敢去看四周围抱着形形色色、充满了各式令人叹惋缺陷的小孩的父母。原来,他郎世云好强、追求完美一世,终究是离不开残缺的命运。
但是,他们为什么能如此勇敢?
郎世云呆愕的看向许多远比小薇病况严重、除非是医学再来个惊人的大跃进,否则几乎永远都不可能像一般小孩正正常常的活着的小孩,与他们的父母。在这样辛苦艰险、漫无止尽的地狱当中,为什么他们还是欢笑有如置身天堂呢?
如果晓吟……郎世云猛力一摔头,遏止了自己已是无望的遐想。他耳边却传来另一声冷讽:“嘿!超人力霸王,不要发呆了,快带着你的小超人力霸王回到麦哲伦星系的M-78星云去吧。”
郎世云猛一抬头,发现褚友梅抱着已是擦干净手脸的小薇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正万般不屑地低头瞧着显然一点都不专心的男人。
“什么超人力霸王!你要是这么好心,不会再多陪小薇久一点啊?”
“那可不行,”回话的竟是已在一旁苦等许久,将孙子已经准备就绪的老阿妈。“两点半开始,褚老师就是我们的,郎医师,你不可以抢!”
早就看习惯这半个月来因两人时时抬杠、专业形象早已是荡然无存的戏码的众家家长们,都是喷笑了出来。
谁要抢那个没口德的笨女人?郎世云原想抱起小薇,却发现小薇仍是反身躲在褚友梅身后,他只好苦笑着示意菲佣进门。
“毫无进步。”褚友梅冷眼旁观着种种情况,冷哼着说。
郎世云狠瞪了她一眼。
“你还有脸说?我要是医不好病人早就惭愧不已、切腹谢罪了。”言下之意好像还颇希望褚友梅这么做。
而褚友梅则是面无表情、凉凉地撂下今日的最后一击:
“我说的是你!”
郎世云呆望着被砰然关上的治疗室大门。
应该是心理作用吧--先别说缩在菲佣怀里表情不明的儿子,该死!连门上挂着、被褚友梅关门的力道震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米老鼠,好像也在耻笑着他。
第三章
“主任,我真的不觉得这顿饭有什么必要……”黄昏的高速公路上,几乎是哀求地,褚友梅软言软语撒起娇来。这简直是太过分了,要不是已经被朱主任挟持上高速公路,她或许真的会学学电视、电影里的英勇人物,跳个车试试看。
不过碍于自己是学复健的,这种可能会伤筋断骨、甚至是祸延一生的傻事,她褚友梅才做不出来。
毕竟,只要曾亲眼看过太多割腕没死成,却为了接个手部神经而必须复健上半年到一年,还未必能拿汤匙的痴情女子;或者是当初英勇地跳山跳水,甚或是飙车受伤的脊髓损伤患者,那种复健过程中艰辛万分的惨状……相信你在跳楼或做任何不智的危险动作之前,绝对是会三思而后行,万分认真地考虑要是此番没死成,必须得受多少活罪与折磨哩!
“怎么会没必要?”朱主任快速的超过一辆游览车后,飞快地睨视褚友梅一眼。“在你跟郎世云联手拆了我的复健部之前,我挣扎挣扎不可以吗?”
有鉴于最近郎大医师与褚治疗师之间天天轮番上演着飞沙走石、腥风血雨、连鬼神都会退避三舍的口角之争,朱主任认真的在究竟是要为这一出闹剧摆摊收门票呢?抑或是维持复健部的无聊和平之间,着实是摆荡苦恼了一阵子……
褚友梅有些尴尬,她也不晓得为什么在见到那个郎姓大烂人之时,总是如此无法控制自己的火气。褚友梅曾认真思索过,也许自己是颇不公平地把对蒋家伟那些林林总总无处发泄的忿怒,一古脑地全扔到离自己最近的负心男子身上了。不过,谁叫郎世云要是个该死的负心人呢?活、该!
唉!在应付过无数难缠小孩的朱主任面前,耍赖是绝对没有效果的,因为她会把一切的请求当作是耳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