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餐厅里又是狼藉一片,满地的碎盘子。
小男孩巳经习惯了,每当爸爸、妈妈大声说话以后,盘子都会立刻粉碎,像被施了魔法。
有时候,爸爸和妈妈还会在盘子的碎片中,你一拳、我一脚,像电影里武功超群的大侠。
大侠使出功夫是打坏蛋的,可爸爸、妈妈又是为了打谁呢?他不明白。
偷偷地躲在门边张望,小男孩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他是个很漂亮的孩子,见过他的阿姨都说,他长大了会害死很多女孩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明白。
他已经八岁了,最喜欢做的事,是看童话故事书;最想做的事,是当一个像安徒生爷爷那样的作家;最怕的事,是父母大声说话。
现在,家里安静了。爸爸的车子刚刚在花园里呼啸,现在不见了,大概是拖着一道车尾的白烟跑掉了。妈妈坐在厨房的地上发呆。
妈妈真奇怪,别人坐椅子,她坐地上。
她穿着一条紫色的裙子。紫色,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妈妈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虽然她今天有点鼻青脸肿,但还是很漂亮。
“妈咪——”小男孩拖着一个大大的练习本,很神秘地透露,“我在写一本小说哦!”
“你?”哭得已无力的乔太太不由得笑了,“你认识的字够多吗?”
“今天学校的老师教了好多字,应该够了,”小男孩很肯定地点点头,“如果遇到不认识的,我会去问玛丽亚。”
玛丽亚,他家的菲佣!
乔太太更加乐不可支,几乎忘记被先生虐待的痛苦,“那你打算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呀?”
“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小男孩背诵经典名句。
“唉……”乔太太叹气,“傻瓜,那是骗人的,王子和公主一旦结了婚,就不可能幸福了。”
“为什么?”小男孩天真懵懂地眨眼。
“小寒……”乔太太忽然一把搂住儿子,像诅咒般,狠狠地叮嘱,“你长大了,千万不要结婚!婚姻,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咦,爸爸前几天也这样对他说过哦!爸爸、妈妈为什么总说同样的话?
“妈咪,你放心。我不结!”他郑重地承诺。
八岁的他,不懂得为什么婚姻是可怕的东西,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结婚”。
他现在一心想着的,是写一本小说,当一个比安徒生爷爷还出名的大作家。
第一章
楚伊菊在街头游逛,无已经晚了,日落的红霞渐渐褪散,亮光眼看就要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她却不敢回家。
因为,那个精明的房东太太,这会儿肯定守在窗边,一见她出现,便催她缴房租。
楚伊菊并非一个喜欢赖账的人,只不过这个月……她的钱包有点空。
刚刚,替希诚付了住院费,她剩余的钱只够买两个面包,一时间,叫她从哪里变出这数目不小的房租?
本来,她可以先向公司的老板借一点,但老板此刻正携妻带女在夏威夏逍遥,隔着重洋,她无法开口。而公司的同事,平时说什么都一副笑脸盈盈,惟独谈到钱就会神色大变,所以,面对他们,她也懒得开口。
她只有在劳累了一天之后,依然游逛街头,无家可归。
家?呵,自从希诚住院后,那间小公寓已经不能称之为“家”了,顶多只是一处暂时栖身的住所而已。
临近有一个小公园,买了面包充饥的她,便在那儿坐下,看着孩子们跳下秋千,吵闹声逐渐远离。
闲着无事,转动的眸掠过青绿的树叶、反射斜阳的高楼大厦,最后,停留在身边的椅上。
那儿,不知什么人,留下一张报纸,日期的部分被撕去,残余的文字却引起了她的兴趣。
“蓝星文化公司,征稿启事……”
自幼对小说很着迷的楚伊菊,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报上写着,他们需要十万字的爱情小说,而她的手上,正好有这样的故事。
那是她闲暇的时候,写着玩的。本来,读者只有一个——她的希诚。后来,希诚看不见了,她就写给自己看。
像是一种理想,也或者是为了排解忧伤,她的笔从未间断,某日回头一看,自己竟然写了厚厚一叠稿纸。
她给自己的小说取名《情人花》,故事中的女孩,每天清晨都会在恋人的床头摆放一束雏菊,虽然,她的恋人可能永远无法看到……
她从没打算把它寄到出版社,因为,出版社对她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把稿子投过去,如同将一颗粒小的石子扔进大海。
但这个征稿启事却勾起了她的冲动——“如果你的小说已经周游列国却无人问津,就把它交给我们吧!”——报纸上如是写。
所以,楚伊菊打算试试。她觉得自己的故事还不至于拙劣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希诚曾赞美它精彩。虽然,男人讨好女人时说的话不能全信。
稿费可能不会有很多,但应该够她缴房租了。楚伊菊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只希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幸运一点,再添个听话的孩子,如此而已。
但人生最初的愿望,往往最难实现。
当初,她义无反顾的离开父母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星空的蓝色由浅入深,上天还算对她垂怜,没有下雨,没有把这个秋夜变得过于寒冷,让她能够在小公园里坐到半夜,直至猜测房东太太已然熟睡,才偷偷溜回公寓。
这天晚上,楚伊菊几乎没有入眠,一是因为报上的信息让她过于兴奋,二是因为,她得防备早起的房东太太。
她仔细的校对了一遍她的小说,将凌乱的稿纸装订好,像打扮孩子一般,认认真真,让它们呈现整洁、漂亮的面貌。
然后,趁天亮前,她抱着它们逃走。
她应该先打个电话确认报上的启事吧?
但,这个电话她不敢在公司打,怕同事听见,惹出是非。她只能趁着工作的间隙,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摸出口袋里最后一枚硬币,投进电话亭里的电话投币口。
从来没有如此慎重地投掷过一枚硬币,仿佛赌徒把全部财产抛入赌场,茫然而紧张。
“您好——” 电话“嘟” 了三下后,一个女声响起。
“喂……”楚伊菊发现自己竟有些结巴,“请问……是蓝星文化公司吗?那个……你们还有在征稿吗?”
“当然有,我们是长期征稿,”对方亲切地笑了,舒缓不少她的紧张,“您是想投稿吗?按照征稿启事上的住址寄过来就OK了,一个星期后,我们会主动给您答复的。”
_“如果……”楚伊菊鼓起勇气,“我亲自把稿子送到贵公司,可以吗?”
她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一个未知的所在,她必须亲眼目睹才能放心。而且从报纸上看来,这间公司似乎不是一家出版社,只不过是文化仲介而已。
多数人对“文化仲介”都投以怀疑的眼光,楚伊菊也不例外。
“可以呀,”对方答应得很爽快,“您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欢迎。”
“我中午过去,行吗?”她得趁着吃午餐的时候去,毕竟总不能为了一件希望渺茫的事请假吧?楚伊菊告诫自己。
“好,我等您。”话筒彼端道出十分诚恳的语气。
挂了电话,楚伊菊半个身子顿时瘫软。她发现自己的左腿一直在抖。
而午餐时间,饥肠辘辘的她,就拖着这条颤抖的腿,来到“蓝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