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大话才说完,腰侧口袋里的行动电话就不停地响,花玉贞赶快放开双手,歉然地看著被她泪水渲染成艺术画的脏衣服。电话仍旧响著,她垂下头问:
「你怎不接电话?」
「除非你不哭了。」吴民达很奇怪自己会吐出这种温柔的言语。
「我不会哭了。」花玉贞喉头哽咽发酸,娇嗔的声音微弱地对他说道。
吴民达点头听电话时,她从皮包里找出手帕和镜子,对镜细细地擦「净」脸上的泪痕。眼线晕开,让她一张睑看起来像熊猫。怪丑。
吴民达三言口语叩说完电话,他看著脸花花的花玉贞,厚道地忍著笑意。「五分钟以後,我要去接我同事。」
花王贞知道他是在请她下车,她腼腆地看著他衣服上的污渍。「希望你同事不会太注意你的衣服,红红黑黑的。」
「没什么,很抽象。」吴民达不以为意地笑了,探身从置物盒里拿出一张名片,迅速写下他的行动电话。「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打来找我。」
「我会,谢谢你。」花玉贞接过吴民达的名片。
警察会和骗子做朋友吗?花玉贞犹豫了一下,决定也留下她的电话。她不想拿骗别人的名片给这位年轻英俊又温柔好心的警察,就从皮包里随便找出一张纸,在它背面抄下家里和行动电话号码。「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也可以打过来。」
吴民达接过她的纸条,放进胸前口袋中,潇洒地对她笑了笑。「花小姐,我会。再见。」
那句「我会」像是保证,花玉贞下车後将吴民达的名片贴在胸口上,带著笑容倒退到车子开动的安全距离外,另一手轻轻地摇,心里说著希望快点再见。
很快地就不见了他的车影,花玉贞笑著翻开手上的名片,吴民达三个大字跳入她的眼里。
会这麽巧吗?
花玉贞赶快过马路回家,缩在沙发里仔细回想十年前那个很土、土得你不欺负他就对不起他似的那个土蛋的轮廓。最後,她说服自己相信眼见的事实;他当然就是那个吴民达,十年後他变高变壮变英俊变成熟了。
没想到,十年後他们竟然会再相遇。只是,十年前,他是学生,她是小太妹。十年是很长的时间,如今他成了官兵,而她是一个有长长不良纪录的坏女孩。
她好像一直都不长进,而且愈活愈觉得人生没什麽意义,原本就极淡的笑容倏地自她脸上飘忽隐去,换上一副自暴自弃、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
「阿达,」欧阳娇容双手环在胸前,脸色不佳地瞪视吊儿郎当走出车外活动筋骨的吴民达。「你去哪里了?」
「无聊去逛逛街而已。」吴民达点了根菸叼著。
「组长叮嘱我,要我盯著你遵守团队精神,不许单独行动。」
吴民达对高他两届的学姐热得没有敬意,他嘻皮笑脸地说:「欧阳学姐,你是模范警察,组长说[一]你绝对不会做超出[二]的事情,我赌你可以一路平安领到公务员的退休金。」
「谢谢你的祝福。阿达,像我们这种团队最忌讳强出头的英雄,一切都要有充分的准备才可以行动,何况服从也是一种美德。」欧阳娇容拍下吴民达叼在嘴上的菸,反手丢进路旁的垃圾桶。「才二十八岁,不要让我为你的肝脏担心。」
欧阳又在苦口婆心的念经了。吴民达摇头搂著她的肩头。
「啧!欧阳,我们是在谈办案的态度,不是谈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理念。年头已经走到女人可以强出头的时代,你也跨出一大步,三不五时公然在大街上追男人。所以啊,我拜托你别再唱这种三从四德的八股戏了。」
谁在街上追男人?她是在追犯人!欧阳抬起手肘撞他肚子。
「不跟你要嘴皮子了,组长刚才接获线报,说有一货柜高级仿冒品存放在九号仓库里,他要我们立刻赶去台中港。」
「那就走啊,还等什么!」吴民达很有活力地回到车上。
欧阳娇容俐落地坐进他车里,先拉上安全带扣上。阿达说他就是为了能开快车才当警官,所以开起车来快得不像话。欧阳娇容忽然注意到吴民达的衣著。「阿达,先换件衣服比较好。」
[为什么?这件衬衫我今天早上才换的。」像他这种独居的王老五,已经算是够乾净整洁了。
欧阳娇容双眼不客气地盯著吴民达的胸口。
「刚才伤了那个女人的心,哭得你衬衫上糊了一大片口红。你这件“花衣服”会让那些港警以为我们当刑警的很闲。」
「让他们羡慕不好吗?这口红印像是女人恩赐给男人的勋章。]吴民达开玩笑地拍著胸膛,忽然想起花玉贞动人心弦的哭声,细细地,像拉小提琴,可比他旁边这位女警探冷漠的哼声好听多了。
「恶心下流。」欧阳娇容撇嘴笑著命令:「开车。]
吴民达却推开车门。「你不是叫我换衣服?」吴民达从後行李箱拿了一件深色衣服回到车上,当著欧阳娇容的面换掉衣服。
欧阳娇容摇头,不避嫌他看著阿达展现结实健美的肌肉。
「当我的面换衣服,你老兄实在太不把我当女人看了。」
「反正你喜欢的人又不是我。」吴民达笑著将衬衫衣角塞进裤腰里,然後悠哉地开动车子。
「局里喜欢你这个酷哥的美眉太多了,所以你少来拨惹我,小心我阿娜答拿你当枪靶,用你的心脏当靶心。」生活太紧张,好朋友开玩笑是没有尺度的。
吴民达不在意地大笑。
「我领公家薪水,告诉你阿娜答不能公器私用。欧阳,我总觉得这次仿冒查得很不顺,我怀疑局里或组长身边出了内奸。」
欧阳娇容想起这几次的不顺,还有辛苦捉到的犯人不是在局里被保走,不然就是到了法院马上被法官放走,这种人走出去被车撞死倒好,偏偏看他们坐进她买不起的大房车里笑著向她挥手说再见,呕得她好想生气。
「要是那些嫌犯统统分给严法官办,我最乐了。」欧阳娇容道。
「我和严力宏是高中同学,座位相邻,学号相差一号,那时我们就志同道合,一齐发誓将来要联手打击魔鬼。没想到我当警官,他争气地当上台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法官。他说台湾治安要改善,一定要从最高的层级开始逐一检讨,而不是由下往上,让官阶小的顶罪吃大亏。还有,检查官和法官一定要清廉、博学、社会经验丰富,才不致将无罪的人冤判,而让有罪的人逍遥法外。」
「理想终归和事实有段距离,你没看好多检查官比你我还年轻,连你的同学当法官都嫌太年轻了。我爸妈就说,这年头只要会读书、考运好就有当官的希望。乌纱帽一戴,社会经验自有一些财团会靠拢调教,小警察的血汗就注定白流了。」
「别人我不知道,力宏绝不会贪图黑心钱的。」
吴民达心里却想:每次看到挂彩或殉职同事的家属哭哭啼啼的,他的心也是很痛的;因为大部分的同仁会当警察,一靠心里的正义感支持,二是为了让家人有温饱的三餐可吃,可不是短视的贪图那薄薄的抚恤金,然後死不瞑目地在天堂看老父老母哭断肝肠、娇妻幼子无依无靠另栖它枝。最好,最好没有这种枉显同侪努力和性命的垃圾同事,不然——吴民达咬紧牙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