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萱萱以为妹妹指的是公事上的压力,“爸爸这阵子不在,公司里一定很多事都要你决定,不如等明天爸爸回来,你向他请个长假,好好轻松一阵子吧!”
她苦笑,无奈於这样巧合的误解。“也好,我明天会和爸谈谈。”
“你要不要吃颗安眠药睡觉?我拿给你好不好?”
她摇头,微弱的笑一笑,“我不能吃安眠药,一吃就会睡上一整天。”
傅萱萱从没见过坚强开朗的妹妹显得如此无助,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帮蓉蓉。“那……我请何妈帮你端碗热汤来,你喝点再睡吧,好不好?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呢!”
“嗯。”她顺从的应了一声,觉得有些内疚,不想让姊姊为她烦恼。
几分钟后,何妈端来热汤和烤土司,她勉强自己喝下几口汤就再也吃不下任何食物了。
她阖起眼睛,“谢谢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睡一觉就没事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傅萱萱和何妈见状,悄悄收起碗盘,离开她房间。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电话铃声响起时,昏昏沈沈的她正在和意志力搏斗,努力告诉自己韩伦只是她的幻想,只是一场梦,等她一觉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勉强张开眼睛,瞥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怀疑是谁在半夜一点打电话来。
伸手拿起电话,把话筒贴在耳畔。“喂!”她含糊的应了一声。
“喂,蓉蓉吗?是我。”
韩伦!她骤然坐起身子,用两手捧着电话,“韩伦?”
“我在你家巷口,你能出来吗?我很想见你。”
她的眼泪在瞬间决堤,“不,韩伦,我不行,你听我说━━”
“蓉蓉,我等你,你出来━━”
“不行不行!”她慌乱的叫了出来,她不能去见他,如果一见到他,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双脚,会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韩伦,你听我说啊!我们不能再见面了,我要回美国了,我不能再见你,你听见了吗?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她一口气说完全部的话,不让他再有任何打断的机会。
电话里一片沈默,韩伦背脊一片冰冷,感觉身体正在一点一滴崩溃,死去。
“韩伦?”她怯怯唤他。
“你在开我玩笑,是不是?”
“是真的,韩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要回美国了,你听懂吗?我不会再回台湾了!”她紧握电话的手指关节僵硬而泛起青白色。
“你什么时候走?”他的声音有点冷,有点无情。
“下……下星期三。”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天知道,她有多不想欺骗他,不论为了什么原因……
这么快!根本就是为了逃他而临时决定的!韩伦愤怒的想大声吼叫,他料到她会逃,但没想到她竟然准备逃得这么彻底,这么绝情,这么火速!难道他就这么惹人厌吗?难道他所有的推测都是错误的吗?
难道连那个“傅萱萱”也要一并逃走吗?
他尽量保持声音的平稳,冷不防的问∶“我明天可以见你姊姊吗?”
傅蓉蓉没想到会有此一问,呆在当场。
“我想当面邀请她入团。”他必须在第一时间确定那个“傅萱萱”就是“傅蓉蓉”,不然,休想他轻易会放她“回美国”!
“这……她已经答应了……”
倾刻间,他全盘的生命力又活了起来。
“你已经说服她了?”他难掩声音里的喜悦,和刚才的冷酷判若二人。
“对……”她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转变如此迅速,正当她的心碎成千片时,他却好像浑然不觉,好像她要回美国只是出差三天,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好像那个吻只是一场游戏,好像他的告白只是玩笑……
“那我明天想见她,可以吗?”
“嗯。”她总算明白了,原来韩伦只想见到“姊姊”,她的存在与否根本不在他心上,只要“姊姊”能加入剧团,她就算跑到南极去,只怕他也不闻不问……
松开僵硬发麻的手指,她挂上电话,发现自己的心情异常冷静,天花板不旋转了,泪线也已干枯。她用被单紧紧包裹冰冷的身体,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韩伦果然只是她的一场梦,明天再见面时,她就要变成“傅萱萱”,而“傅蓉蓉”将等於完全不存在过……
虚脱感从四面八方围剿她的意识,不到两分钟,她抱着柔软的枕头,枕着心儿的碎片,沈沈入睡……
6.5
傅浩天坐在从旧金山飞往台北的华航客机里。
这趟飞洛杉矶,原本是和韦老叙旧加谈公事━━关於成立第四台的事情,他还是想听听老前辈的意见。等往事叙完了,公事也告段落了,他不顾韦立庸反对,在拉拉扯扯中搭上飞往旧金山的国内班机,坚持要先见韦老的宝贝孙子一面。
想起韦涵阳这个年轻人,傅浩天不由得笑容满面,他决定在旧金山多逗留两天果然是正确的抉择,这个年轻人让他从头到脚都满意透顶,不论是外表、气质、谈吐、见识,都是万中选一的人才,但最最难得的是他对萱萱的一片心意。
两天之中,一老一少无所不谈。一开始,傅浩天还满心想考倒这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没想到最后被难倒的是他自己。别的不说,光是韦涵阳对女儿的了解程度,傅浩天就自叹弗如。驾车送傅浩天到机场的途中,韦涵阳问他∶
“傅伯伯,您当初为什么不告诉傅伯母关於萱萱的事呢?”
这个问题蓉蓉也曾问过他,但当时傅浩天心结未开,不愿再提起这段让他痛苦万分的心路历程,所以他没有回答蓉蓉的质疑。
这两天下来,他从韦涵阳身上看见萱萱未来的幸福,不知道何故,他感觉自己心里那个被悔恨纠缠十几年的死结正在一点一点被释放,他竟然对这位笃定当选自己女婿的年轻人说出不曾对任何人提起的情感∶
“我不想让秀琴承受和我一样的痛苦。”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说∶“当年虽然是秀琴亲口和我提出离婚的要求,但我从来没有怪过她,我知道我不能给她她想要的,我甚至暗自盼望等有一天我能拨出更多心力陪她时,她会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
韦涵阳脸上淡淡的微笑是全然的了解,全然的体会。
在这瞬间,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觉,竟然以为秀琴正透过这位年轻人的耳朵,聆听他诉说一切∶
“萱萱发生事情后,我曾挣扎过要不要通知她,但是,就算秀琴回来也无法改变既成的悲剧,多一个人痛苦罢了!再以对她的了解,我知道她会把所有的责任扛在自己肩膀上!她一定会认为是自己提出离婚,所以才造成萱萱……我懂得她,她连决定离婚时也不曾怪罪过我,只顾自责,认为这全是她的错,她不能为我分担……她就是这样的个性,你想,我怎么还能把萱萱的事告诉她呢?”
说到这里,傅浩天已是老泪纵横,几度泣不成声。
韦涵阳等他稍微平静后,说∶“所以,傅伯伯,您就把自己赔给这场悲剧,同时,也赌上了萱萱的幸福。”
傅浩天全身血液冻结到冰点,他惊愕的抬起头,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韦涵阳双手稳定的握着驾驶盘,两眼直视前方,不动声色继续说∶“您甘心自己背下这责任的心情,我想我能体会,但,傅伯伯,您有没有想过萱萱的个性完全像您,她也在默默承受,不想加重您的心理负担,所以当您把这责任扛下的同时,也把同样份量的重担加到全然无辜的萱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