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你不怕鬼。你怕黑。」
「你居然记得。」因为在黑暗里,她会无可避免的看见那对眼睛,所以畏惧。
「当然记得。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因为当时的他根本没有别人可以说话。
「你记得那蜗牛?我们计时的那次。」
「哈,怎会忘记?那个蠢笨的小东西,从你脚边开始往上爬,花了四小时二十五分钟才爬过围墙到我那边,我们等的眼睛都凸了。」这俩人,尽管撤去了中间的围墙,却依然如昔地你来我往对话着,那样自然,那样愉快。
望着他们,孟美缨手指传来一阵剧痛。她正在倾倒的酒液满溢出杯缘,刺激到手指的伤口。茫然间,她的手被孟少玮抓了过去给上药。
「痛,你轻点哪。」她蹙眉。
「不痛才怪。这下好,省了消毒过程。」孟少玮嗔目望着姊姊:「你到底在发什麽呆啊?大半瓶酒都 出来了啦。」
能不发呆吗?他和 从没有见过面,也能记得所有点滴,却完全忘记我了?
柳昊然肆无顾忌的大笑,在喧闹声和音乐节奏中,高高扬起。孟美缨一颗心,与之相反地往下沈落。她偏开头,不愿看见他们说笑的样子,每多看一眼,她的冷静就流失一分,再下去她恐怕自己会难以支持。
自从第一眼看见柳昊然之後,她便不能自主而经常去柳家庭院中徘徊了。
以工作之名,行偷窥之实。她真想再看见那位不知名的少年一次;然而他似乎极少走出主屋,也或许因为她去的时间总不对,往往一个月里,她只能看见他一两次,其中一次还是他在窗 後的身影呢。
直到一年後的某天午间,突来的阵雨将她打入了门檐内避雨。她在人家庭院中遇雨不是头一次,却是第一次他开启了大门并与她正面相对,朝思暮想的面庞突然奢侈的呈现在目前,孟美缨口乾舌燥,全身的水分都集中到双眼似的,她感动的几乎流泪。
「啊,午安。」她笨口的说。
「你是?」他锁着眉。
「我是柳先生请来……」她一想不对就顿住。柳家并没有雇用她。
「进来吧。」他竟然没再等她说下去,侧过身子让她进屋。
她於是怀着狂喜的心情,登天梯似的走进去了;藏在那颗乱撞乱跳的心脏里的,是份隐隐约约的期待,期待他或许也有一些些被她吸引了。孟美缨知道自己是美丽的,尽管她将他视作太阳而老是自觉是颗黯淡无光的小砂粒,然而她到底是个十分漂亮美好的少女,有着拨动男人心弦的一切条件;这点,孟美缨老早就从许多男同学的目光中得知。只不过,任何一双充分表现热切仰慕的眼睛,和他忧郁眼眸带给她的致命蛊惑相比之下,哪里还能引起她一分一毫注意呢?
不能完全怪他,孟美缨事後不只一次回想,在那天的整个经过里,她完全没有向他解释自己是什麽人。而且,也确实是她自己,因为眼睛离不开他而笨拙的被茶几绊了一脚,当他从旁相扶时,脸一烧烫双腿就此瘫软;确实是她自己,当依傍在他胸口的刹那,脑袋里名为理智的电流就此短路,没能指挥神经制止他靠在她发盼的唇,顺势下滑到她额角,而後到她唇边……
从初见他的那刻起,她即无可自拔的陷入单恋里,对他的渴求日夕在她血脉里滋生蔓延,成为无力拔除的病根,要她如何抗拒这少年的手指在她身上燃起激越的火焰呢?她什麽都不在乎了,只想听凭身体的情欲肆意奔流,渴望用全身密密紧紧贴合住他的肌肤,拥抱他,什麽都不要去想……
事後,他将皮夹丢给她。她不明所以的打开来,看见证件上的名字。
「柳昊然……」她含羞微笑,轻声念了两次他的名字。
「要多少自己拿。」
「你说什麽?」
於是,柳昊然又说了一次。
於是,她的心便坠落地面,碎裂成千千万万破片了。她眼前的景象摇晃不定,彷佛世界上下颠覆了,只剩下他那张轻松自如的神情,像残忍的恶魔,在她为他付出纯洁的身心之後,还能毫无所觉的对她展露理所当然的笑容。
为了捍卫那仅存的些微自尊——如果确实还存在任何一些些的话——孟美缨强忍胸口的痛楚,强忍满眼的酸楚,颤颤发声:我不是妓女,你不需要付我钱。她甚至不确定声音有没有发出,仅把残馀的意识集中在脊椎,挺直背脊,转身就走。
但,他怎会不把你当成妓女呢?是你投怀送抱,是你自己犯贱!
屋外还在下着滂沱大雨。
原以为只是场短暂的午後阵雨,在加遽成为大雷雨後,持续到第二天。即使在雨终於停後,天空也仍在乌云掩盖里。无论回想多少次,孟美缨也记不起那时究竟隔了多少天才又放晴的。不过,她以後没有再踏进柳家庭院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