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未察觉异状的方圆师太,再度催促道。
昕岑仍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行动。
“君印就在这儿,不会凭空消失,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老尼向来说话算话,不会偷偷送走君印的。”师太终不满地念了念。
昕岑想想也是,给君印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就走,天一亮,君印仍会在他面前,他又急什么呢。
行至殿外,他徐然扬起手中的令旗,转手将它交给身旁的侍卫。
“令所有人撤至山脚。”
待御林军走至半山腰,他才缓步和方圆师太步下山去。
※ ※ ※ ※ ※
“皇上,您以为君印如何?”方圆师太仰望着月色,悠悠开口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静下心绪后的昕岑,疑惑地转向师太,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以为您和君印间,情犹未深刻,现在放手还来得及,你对于她,只是一时的情动,又遭她拒绝,才会如此生气。”她不疾不徐地述出己见。
“你不赞成我和君印相守。”有一股怒气从昕岑心口,蔓延至全身。”
“若说想劝您,只怕老尼在您心目中还没那分量。所以老尼不劝,老尼只陈述事实,望您能好好选择,莫要害了自己。”方圆师太早知劝他没用,本不打算开这个口,但事关君印的未来,她也不得不说了。
“君印今生的苦难其实并不多,与父母无缘外,只有一个情难。”她平静祥和的声音,沉沉地回荡在夜色中。
昕岑并不开口,仅淡漠地听着,仰望天际繁星。
“且君印今生仅存五年阳寿。”知他不信,方圆师太说得万分笃定。这个天机,她本不打算泄漏,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昕岑看着方圆师太坚定的眸子,心底有了些许的动摇。
“而你却有八十余岁的天寿,若真相守,君印必然会死,而您若想同她离开尘世,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昕岑狂暴地瞪着方圆师太,而师太仍是一派淡然,不为所动。
“人生在世,有很多事情是很难去论断的,谁知道君印死后,您又为什么会独活六十余年。”
她虽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但是绝不会说出口的。她的这点私心,将转变世间千万人的命运,若再说下去,怕她的小命也将不保。现在还不是她可以离开的时候。
闻言,昕岑倏地静了下来,心底满溢着莫名的悲伤。
如果君印最多只有二十年的寿命,那么,他和君印之间最多只剩五年,五年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一个人独留在世上,悲伤欢喜都不再有她相随。想到这里,他心口一窒,胸口似被狠狠地撕裂开般。
若天意真要拆散他们,还不如从不曾拥有过。但已经历过的事情,一桩鲜明地飘浮在脑海中,教他如何忘得掉,又如何挥得去呢?
“我相信您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她知道昕岑若执意要君印。她也没有阻止的力量。方圆师太回身即走,并不等昕岑回答。
昕岑眸中则写满了绝望。他和她,难道真是不可能吗?
第七章
定国庵中
君印独自坐在黑寂的禅房中,门内门外皆是一片宁谧。方才的争吵,好像只是一场戏,戏散了,只留她一人独自在台上。
本有两名女尼要陪她入寝的,却都在她想独自静静的要求下而离开。临走前,她们只顾着查看房中有无尖锐物品,以防她再寻短见,但她们却都忘了,她腰间系着三尺白绫。
如果她死了,师太就不会再为她辛苦,朝中大臣就不用再为了她争吵。最重要的,是他不用再被她伤透心扉。
这样子,不是很好吗?她也不会再苦、再痛、再伤、再恼了。一切都有了解决,而她欠他的,就采世再还吧。
思及此,她淡淡地笑了,长久以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快乐的笑。终于可以解脱了,她终于可以不再痛苦了……
※ ※ ※ ※ ※
“君印,我进去了。”
小女尼奉命来看看君印是查入睡了,在一阵无人回应的叫唤后。轻手轻脚地推开木门。
“君印……”她疑惑地看着翻倒的桌子,试着唤了声,却仍是没有任何回应,而炕上也无君印的踪影。
“君印你起……”
她忽地发现半空中,悬系着一双素白的鞋。她胆怯地沿着白色往上看,而后不由自主地高声尖叫。
而划破一切迷茫的五更钟,却又在此时响起。沉重的钟声一声一声伴着小女尼的尖叫,传遍了整座定国庵。
天空仍是一片黑茫茫的阴合,君印死前还看不到一丝光芒。
封君印,年仅十五的生命,走得太过匆促。
呵,来生,或许来生,她就能和他相守了。
※ ※ ※ ※ ※
昕岑奔入佛堂,只见一群女尼围着全身素白的君印。
他慢慢地踱步到她身边,看着君印祥和安宁的容颜,如在作一场甜美的梦。哪有半分自残而亡者的凌厉表情,可见她死前,犹不留恋人世,才会没有半分挣扎的走去。
“君印……”昕岑轻轻唤了声,好似他一唤,君印又会悠悠地睁开眼来。
“君印……”他再度叫唤道,而君印仍旧没有回答。
“皇上,君印已经往生了,您就节哀吧。”一旁的女尼轻言劝道。
他心底,竟没有想像中的激动。悲伤就仿佛是一泓泉水,缓缓地滴入心湖,兴不起过大的波澜。
“往生?”昕岑无意识地重复这个名词,淡淡地笑了起来。
“不是的,君印只是睡了,等会儿就会醒。等她醒来,我再和她谈,她会理解的。”
昕岑颤颤地伸出手,轻抚君印的额头,拭去一小点沾染在她额角的尘埃。而入手的触感,却冰冷得令他不由心惊。
“生病了吗?怎么那么冷?”他边说,边将身上的外衣解下,盖在她身上。
“皇上……”一旁的女尼担忧地唤道。
昕岑却不加理会,柔声唤着君印,爱怜地以指为梳,轻轻抚过她的发。
“君印……”他温存地以脸贴着君印的脸颊,指尖轻划过她的额角鼻尖。
昕岑忽地闻到一种他还在战场上时,日日都会感觉到的气息,一种属于死亡的气味。
他陡地坐起,不可思议又绝望地看着君印。怎么会……气息的来源,竟是他眼前的君印。“不可能的。”昕岑悲极地低叫道,他的君印怎么可能,绝不可能就这样死去!
“是假的吧?”他存着一丝希望,悄声问着一旁的人,苍白无助的面容,脆弱得如童龄稚子,失去了最心爱的人,御天昕岑现在只是个徒留气息的人偶。
“皇上,您节哀吧——君印是不可能再回来了。”长师姊看不过去,柔声劝道。
失去了!他竟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他放任心底的痛楚不断扩大,只听到心灵深处,有着破碎毁灭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心碎的声音!那么清脆且干净的声音,就像是上好的翠玉,陡然间被扔掷在地上,只剩满地碎片,就什么都没有了……昔日的珍宝,全成了废物。
环视众人的眼神,最后停在君印身上,昕岑蓦然收起愁容,换上一张温柔带笑的面庞,轻轻抱起君印僵直的身躯,以面贴着她的。
“黄泉冷不冷?你一个人走不寂寞吗?那我……”转念一想,改口道,“你最喜欢这里了吧。那我把整座山送给你好不好?”他的笑,透着可怕的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