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顾先生怎么会是个女娃儿呢?”
雷震天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音量依旧大得出奇,可奇怪的是,顾怜影居然充耳未闻,似乎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勘尸上,对雷震天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你怎么是个棒子?”欧阳绍波一边喝着酒,但一双眼却盯着顾怜影的一举一动,望着她贴着尸身那样近,看着她紧皱眉头仔细流览着先前仵作的勘尸纪录,然后脸色愈来愈凝重。
“唉,我粗人一个,你明白我要说的意思。”雷震天又搔播头。“女娃儿干这行不容易啊!这辈子恐怕很难出阁了!”
“你既非她爹,也非她娘,干嘛担心她出不出得了阁?更何况你又怎知她出不了阁?”
“你非这么跟我抬杠啊!”雷震天被欧阳绍波接连的几个问句问得瞪大了铜钤似双眼。
“雷捕头。”就在这时,顾怜影突然抬起头轻唤。
“在!”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被听到了,雷震天连忙一股局促地跳了起来,顺带踢翻了一地的酒瓶。
“这份勘尸纪录恐怕有误,此人非自杀,而是他杀!”顾怜影指着身前的尸身及验尸纪录。
“嘎?有这等事!”
雷震天急急地凄过去望着顾怜影手指的那个尸身,但看了半天,什么所以然也没看出来。
“你看此人虽绳痕颈后分八字,索子不交,看似自缢,但却是死后他人所为,因此索痕没入尸身却无应有之血痕;此外,此人口鼻内有水沫,但此水沫却非自缢产生的涎沫、若能将死者尸身剖开,应可发现其腹内有无法由外表辨认的少量积水。故此人极有可能是先被人迷昏,并用手捏鼻以水灌毙,再挤出腹中水份,将他伪为自缢。”
“顾先生说的是,我明天就派人详细调查。”眼见顾怜影说得头头是道,雷震天点头如捣蒜。
“还有,雷捕头,”顾怜影抬起小脸继续解释,眼神是那样诚挚与单纯。“我至今未出阁是因为我不想出阁,劳烦您费心了!”
“那是……那是……”刷一下,雷震天的脸整个黑红相间,当下不知如何应对。“不……不费心、不费心……”
望着雷震天那窘迫的样子,欧阳绍波忍俊不住地大笑了起来,他突然发现,此行或许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与乏味,这个女人,似乎总能让人心情放松,让人紧张的心灵得到安慰,纵使她口中的话语总围绕着她的工作,围绕着那些人们避之惟恐不及的可怕话题……
***************
行行复行行,在匆忙的路途中,顾怜影发现欧阳绍波真是四诲皆友,他们每到一处,就算是穷乡僻壤,却总有人热情款待。
奇怪的是,每当她以为欧阳绍波快被酒淹死时,他却总能继续开怀大笑,神智清明地飞身上马,继续征途。
“你不觉得你很古怪吗?”顾怜影将背倚在欧际少波胸前喃喃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已习惯了这样的姿势。
“怎么个古怪法?”欧阳绍波淡笑问道。
这些天来,他已摸清了她喜用疑问语气的说话方式,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但他发现她很爱沉思,而沉思完通常就是疑问,而那时,她总会眉头紧皱,长长的睫毛不停地煽啊煽,小巧的脸蛋显得可爱至极……
“你的酒量当真那样好?我见过你喝酒,却从未见你醉酒,难道你当真是我爹爹说过的那种喝酒如喝水的人?”
顾怜影紧盯着欧阳绍波的嘴角思考着,然后看着他的嘴角缓缓地上扬。
“你不会想把我开膛剖腹仔细研究吧?”欧阳绍波揶揄地说。
“是的,但你还没死,所以我不能如此做。”顾怜影轻轻叹了口气。
听出她口中那惋惜的语气,欧阳绍波又大笑了起来,在寂静的山野中,他的笑声显得那样清晰、爽朗。
“你为什么老笑?”望了欧阳绍波一眼,顾怜影好奇地问道。
“你为什么老不笑?”欧阳绍波含笑反问,但却发现这个女子又一次眉头紧蹙。“算了,别想了,当我没问。”
“还有几日行程?”放弃去思考那让她困惑的问题,顾怜影转而望向群山,深深呼吸了一下,感受着南方的清新空气。
“三日。越过此山便是岭南了,我们得格外小心。”
“你在干什么?”顾怜影正想应答,但一回头却见他由腰间取出一个古怪的锦囊。
“易容。”
欧阳绍波放慢马速,打开锦囊,轻巧地取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当下,他便由一个俊朗的侠土,一变而为三角眼、鹰勾鼻的阴森中年男子;既而,他飞身而起,在半空中一个回旋,只见他身上白衣忽地飞起,待人落到马上时,身上已是一片靛青色。
“如何?”欧阳绍波满意地看着一脸惊诧的顾怜影。
“这面容有暴毙之相啊!”但愿怜影却无视于欧阳绍波这一连串绝妙轻功的施展,只是盯着他的脸忧虑地说。
”没事!”欧阳绍波再度仰天大笑,并举起衣袖为顾怜影挡住有些灼热的阳光,不让它照在她白皙的脆蛋上。“只要他人认不出便可。”
“以后你都用这张脸了吗?”
望着现在的欧阳绍波,顾怜影突然有点怀念先前那个开朗俊秀的笑颜,因为这个脸暗黑而僵硬,会让她想起她仵作刀下那些尸身的面容,而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希望他变成那样,一点也不……!
“若能安全度过岭南,自然可以回复原本而貌。”欧阳绍波给了顾怜影一个保证的微笑,但他的心中却不若表面那样轻松。
因为一想到过了这山岭,接下来将会遇到的凶险,就算是他,也不禁感到有些压力。岭南王的阴狠、毒辣早为世人所熟知,而他手段的凶残也教人毛骨悚然,但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他都要保护怀中这名女子安然度过!
一过了山,欧阳绍波便立即翻身下马,待顾怜影也安然落地后,他拍拍马身:
“旋风,到边界等我,明白吗?”
白马鸣嘶如故,但欧阳绍波却笑了,他手一用力,马儿便往前飞奔而去,再不回头。而他则一回身,伴着顾怜影一同往城里走去。
南方的天气不似北方酷寒,加上这几日连续的艳阳高照,顾怜影一身棉衣倒显得累赘了,她一路行去,汗珠不断由她额上、颊上泌出。
“热吧!”欧阳绍波有些不忍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又伸出手为她遮去阳光。“待会儿到城里你得换些简便的衣物,要不再往南就更热了。”
“这倒是。”顾怜影边走边微微喘息,满足地望着城门离他们愈来愈近。“现在只希望城里有地方能让我梳洗一番。”
梳洗一番……这种时候?这个地点?欧阳绍波又苦笑了起来。
但苦笑归苦笑,才一进城,他就赶忙找了一家旅店,要了一间客房,叫上了小二吩咐:
“劳烦你烧盆水并买三套衣服赶紧送上来,其余的钱你就收着吧。”
如此大方的作法,当然很快地,盆、来了,水、来了,衣裳、来了,惟一不对的,就是欧阳绍波没走。
“欧阳少侠?”顾怜影坐在榻上盯着冒着热气的木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是,顾先生有事?”
“您能出去会儿吗?”顾怜影眯着眼,很狐疑地望着一直背对着她静坐不动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