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琪灿笑着走进来,精柙似乎不错,但容颜仍显憔悴。
「大医师,午安。」
林若辉朝她挤出一抹笑容。「坐。这几天觉得怎麽样?」
麦琪在他桌前的对座坐下。「很好。已经不发烧了,但还是没什麽体力,老觉得很累,又吃不下什麽来西,没有食欲。」林若辉点点头,不知该如何开口,沉吟半晌,忽问道:「最近你有输过血吗?」
麦琪回想着;约莫就是上回和汤君明、骆夫同游美术馆那次。她点点头。
「多久以前?」
「大概三个月前。」麦琪边回忆逆边推算着!
「输过血之後,你有没有跟国栋┅┅」虽已行医多年,但要面对相交多年的挚友的女朋友,欲问如此尴尬的问题,着实感到为难。於是,他只好将目光转移,不正视她,才继续道:「发生关系?」
麦琪一愣,双颊顿时绯红不已,不知林若辉为何突然间她如此隐私的问题?
「没有。那时国栋已经出国了。」麦琪倒显得大方许多。
「那┅┅」接下来的问题,更教林若辉难以散齿,他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麦琪敏感地察觉一定事有蹊跷,抬眼盲望着他,投递给他疑问的眼神。
「麦琪,你别急,冷静下来,没事的。我再问你几个问题。」
麦琪微微点头。但她的思绪却已在飞快运转着,疑虑渐浮上心头。
「那你跟君明之间」
麦琪飞快的打所他。「我们只是朋友。」
忽一转念,麦琪想起上回为做「真爱」专辑,自己曾阅读过的文章:再加上林若辉这些暧昧又奇怪的问题:心中的疑虑已渐成雏形。
麦琪稳着声音开口。「若辉,你告诉我实话,我挺得住的。」
林若辉迎视她坚强的目光,却仍久久开不了口。
他想起了当年他与庄国栋在疗养院认识她时的点点滴滴;麦琪在阳光下灿笑的样子,他一直烙印在心。
他实在无法面对这麽年轻善良的女孩,说出如此残酷的事实:更何况,这女孩还曾经与他共同走过一段青春岁月。
两人相视沉默着,聪明的麦琪,在林若辉慌乱不安的眼中寻得了答案。
终於,林若辉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检验报告,沉痛地递给了麦琪。
他终究没有勇气亲口对她说出事实的真象!
※ ※ ※
从酱院出来,已是黄昏时分了。夕阳斜斜地透过树叶隙缝洒向大地,金黄色的光影投射在攘来攘往的车阵、人群中。
麦琪沿着仁爱路的红砖道悒悒而行。
与一群适才放学的高中生擦身而过,只见他们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或嬉闹、或漫步低语、或施施而行,纵然肩上背着沉重的大书包,亦掩不去脸上的青春盛气,尽呈现一种对生命、对世界的期望。
好个花样年华!麦琪想。
麦琪才走了一小段路,竟觉体力有些不支,连忙在行人道旁铁椅上坐了下来。
原来,生命的流逝竟是这般的迅速与容易。
她不甘心啊!
她才26岁,还有大把大把的光辉岁月等着她。
现在,她却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从自己的手中慢慢逝去,朝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去。
那里,没有她亲爱的父母亲、兄弟、恋人、朋友┅┅。
而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爱恋也都还不及实现┅┅。
为什麽是她?
她从来都不是宿命论者。
她明白世事的无常,明白季节的交替有序,也明白生命的历程轮回:所以她恣意地去享受成长中的悲喜、苦涩,认真的去过每个日子,努力地掌握追求理想、希望;她这麽热爱她的生命,尽心尽力去维护它,却仍躲不过命运突如其来的一掌,究竟她哪里做错了?
阳光渐渐隐没了,夜色又披染着尘世。
麦琪沉浸在黑暗中,只觉脑中空白一片:纷乱不已,她不知该如何去思考了?眼泪不禁直流而下。
该怎麽告诉爸、妈,哥哥嫂嫂,而又要教他们如何承受的了?
还有国栋,他们相恋了十年!而她还没有成为他的妻子,还没有替他生儿育女┅┅。
君明?
骆夫?
杂志杜?
一时之间,麦琪感到前所未有的 徨无助!
她怎麽能就这样舍弃他们而离去?
老天啊!她究竟做错什麽?
而生命并不是只属於她一个人的,是所有爱她和她所爱的人,共同拥有的;命运之神没有权力如此无理的将它收回!
她不甘心呀!
※ ※ ※
汤君明赶到医院时,麦琪已经离开了。
当他知道结果之後,情绪激动地无法控制,不仅摔坏了诊疗室内些许的小器具,还引来了警卫的探示询问。
林若辉替他掩饰挡驾,并极力地安抚着他。
「为什麽麦琪会被传染?」汤君明好不容易平稳下来,问道。
「据我初步的诊断,可能是麦琪输血时,针头被污染而感染的。」林若辉思虑地说。
输血?!汤君明想起他们同游美术馆那日,他还清楚的记得,当麦琪从捐血车上走下来时,脸上展着灿烂的笑熔,朝他比了「V」的手势,声音清亮明朗地说:「捐血一袋,救人一命!」
一想及此,他的情绪不禁又激动起来,冲动地抓住林若辉,愤然地吼叫道:「哼!真是天大的讽刺!你知不知道,她捐血是为了救人,却因此而感染了世纪黑死病!你说,这公平吗?」
「君明,你冷静一点!」
「冷静?你要我怎麽冷静?麦琪她 她那麽善良,那麽为别人着想!结果呢?结果她得到了什麽?」
林若辉安抚着他坐下,劝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这个样子,又能补救什麽呢?」
汤君明总算静默了下来,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问:「不能治愈吗?」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却仍忍不住要问。
林若辉沉痛地摇摇头。「到目前为止,这种病只能做到以药物来控制病情,但是仍然没有办法根治!」
「那现在怎麽办?」
「只能用药物控制跟治疗了。」
「她还有多少时间?」
「不一定。麦琪现在的病症已经进人「慢性带菌时期」,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会恢复到没有症状可寻,但血液仍是呈现阳性反应。而我们现在就是要尽力控制住她的病况,不要再使它恶化到第四期(FULLBLOWNSTATE)。汤君明脸色沉重地听着林若辉的解析,只觉胸臆间闷塞不已,万般苦涩滋味,道不出,诉不尽。
林若 见汤君明的神色黯淡、沉思不语,他能了解汤君明的痛楚;而他又何尝不为此事而感到心痛呢?还有庄国栋,他该如何告诉他,又该怎麽向他交代呢?
「唉!」林若辉伤感地喟叹一声,「君明,君明」
好半晌,汤君明才回过神,虚应了一声:「嗯!」
「回去劝劝麦琪住到医院来治疗。」
「好。」汤君明怅然地应道。
「还有┅┅」林若辉看看他,欲言又止。
汤君明抬眼望向他,示意要他往下说。
「你跟骆夫最好也来检查┅┅」
闻言,汤君明呆愣地直视着他,好一会儿,汤君明才缓缓点下头。
汤君明神情木然地呆坐在庭园中,任凭夜色披染、冷风吹袭;彷佛对於周遭一切已失去了所有感觉。他在等待。从医院回来之後,他便一直坐在这儿等着麦琪。他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夜更深沉,更寒冽了!
他猛吸着烟,思索着过往尘世的记忆,烟蒂不觉已散落四周:过去,好的、不好的,都成回忆了。而未来呢?也会如麦琪这样「忽地」便没了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