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这个自己,如果失去无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甚至,他连想都不敢想。
* * *
疾行中,他屡次因为毒血在体内翻腾的痛苦而停下脚步,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虚弱,若非邬夜星以内力助他御毒,只怕此刻他早已陷入昏迷,寸步难行,更遑论尚存二分功力。
虽是走走停停,他还是在入夜前进人李家镇。
寒冷的冬夜街道,除了冷风、弦月,和街角一个卖着消夜的摊贩外,根本看不到行人,邢念众一个人踽踽走在寂静凄冷的街道上,心境上是前所未有的寂寞。
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停下脚步,没有目标的他就像是无头苍蝇般的四处瞎撞,想遇到无艳的机率是小之又小,
无艳带着伤,又遭人追杀,照理说是不会寄宿客栈,而且这种天寒地冻的气候,她又不可能露宿野外,最有可能是躲藏在废弃的房舍……
这么一想,他忽然想起邬夜星曾提到镇外一间破败的土地公庙,虽然邬夜星说无艳已经离开那里,但终究是个目标,有了目标,邢念众的脚步就显得轻盈多了。
他找到抖缩在一旁,等着客人上门的摊贩老板,问了土地公庙的确切地点后,不顾体内翻涌的恶心感,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一盏茶后,他终于在摊贩老板指示的地点看到黑漆残破不堪的土地公庙。每走近一步,他的心跳就愈快。透着昏黄的月光,邢念众看进庙堂内,仍旧是一片寂静。
忍住涌上心头的失望,邢念众踏人庙中,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当他看到地上那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时,心蓦地一窒。
是她的血吗!是她的吗!
邢念众在血渍前蹲下,望着那令人怵目惊心的暗红色,喃喃地自语: “无艳,你在哪里?这血是你的吗?”
就在他低喃之际,一个细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邢念众眼神锐利地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只见泥塑的土地公像忽然动了一下,半晌,自塑像背后伸出一只手。
邢念众瞪着那只手,几乎忘了呼吸。
又过一会,一个人影自阴暗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绝美的脸上,仿佛是冰雕般的玉人,不属于人间。
“无艳!”邢念众欣喜的唤她的名,却见她惊惶、怯懦的往后退。
邢念众怔然看着她,随即明白她又将他中毒的事揽到自己身上。这一个外貌似冰,心却如火的女子,一直为了他而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他举步走近她,轻轻握起她受伤的手叹息:“为什么呢?每次见你,你总是伤痕累累。”
无艳愣愣的望着他,眼眶开始泛红。“你……你不恨我?”
“我只会心疼你,又怎么可能恨你呢!”
“心疼?”无艳简直是呆了,师父不是说他的收情忘魂丸的药性已经解开了吗?可为什么他看自己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口吻如此的怜惜呢?
“你……怎么会……你解了药性,不该还会爱我啊!”无艳流下泪,唇瓣微颤地低语。
“唉!”邢念众叹了口气,将她拥人怀中。“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即使我服下收情忘魂丸,即使我是因为药性而爱你,那又如何?现在我的心为你而动,又何须在意它为何而动呢?”
无艳在他胸前拼命摇头,咬着唇不安地说: “不!你服下的是收情忘魂丸的解药没错,所以……你不该还对我这么温柔的,不该的!”
邢念众微微一怔,他的药性解了?如果收情忘魂丸真如她所说的那么神奇,何以见着她的泪珠,他的心仍会抽痛?看见她的手伤,他会后悔那一日让鬼罗刹平安离去?
心疼、懊悔、怜惜、想紧紧拥抱她、想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心情……难道不是爱吗?
“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他盯着她瞧,沉声问。
“我……”
她怎么可能会有信心?她深知他的好,而自己呢?一个不堪的女子,根本配不上他的。
她咬唇不答的模样突地让他向来平和的个性活起了怒意,为她不信任自己而恼怒。
“你真以为我爱你全是因为那个药在作祟?如果我不爱你,此刻又怎会站在这里?如果不是担忧你,我又怎会心急如焚的来找你!难道我的心,你全看不见?”邢念众难得语气不悦,一双眸锐利带怒的瞪着她。
不曾见过他发脾气,无艳不由得慌了,难过的急急拉着他的袖子,抽噎的说:“你不要生气!我……”
她的泪不意外的又平息了他的愠怒,邢念众数不清自己叹了第几次气了,举起手,拭去她的泪,心疼她的不安与自卑。
“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好吗?我不是会说谎的男人,你该知道的。你说解了我体内收情忘魂丸的药力,那么,我现在就在你身边的意义,你真的不知道吗?”
无艳呆怔的望着他。脑中满是他的话。
是啊!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没有任何外力的逼迫,仍是不顾自己安危来到她身边,她还在怀疑什么?就算她不好,就算她是满身的罪孽,他不曾在意过,从初见面的那一天,他就不在乎啊!
突然间,就像有一道阳光照进她深潜心底深处的矛盾不安,让她所有的疑虑如同融雪般,消失于无形。
无艳反手紧抱住他,泪流满面的说:“我信!我相信你,你爱我,真的爱我!” .
邢念众呼出胸中紧憋的一口气,深怕她想不通,又要伤害自己。
“不是相信我了吗?怎么还哭呢?唉!不要哭了好吗?你哭得让我好心慌。”邢念众低叹道。
她用力以衣袖擦去脸上的泪水,但泪水却没有停止的迹象。“你中毒……全是我的错!我真的不知道师父给我的解药也会是毒药——”
虽然确定了他的爱,但是想起他中毒的事,她还是恐惧的颤抖,更自责是她亲手喂了他毒药。
邢念众找到她,一颗慌乱的心早巳安定下来,不由得露出笑脸安抚她道:“不要担心,我没事。”
无艳抬起泪眼,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原本黝黑的肤色因毒侵而苍白,眼眶凹陷又消瘦的脸颊,她美目含泪的轻声道: “你只是在安慰我,你的毒根本没有解。”
“毒虽未解,但是已有解法,只是解药还没有制成。”邢念众握住她冰冷的手浅笑。
“真的吗?”无艳狐疑的看着他,师父的毒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的。
“我不会骗你,邬兄的师叔是神医‘阎王恨’,有他在,恐怕我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邢念众轻松地笑道。
“你的毒既然还未解,他们怎么可以让你到这里来?”无艳着急地低叫。
“我听说你的事,所以自己下山来找你。”他轻抚她的眉眼,忧伤的凝望着她娇艳容颜上的疲惫。
“你为我不顾自己的身体?你怎么会这么傻?你太傻了”无艳忍不住哭了起来。
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她,但是他却将她放在心上,甚至为了她,不顾自己安危的前来。
“你比我傻,为什么我每次见你时,你都伤痕累累呢?”邢念众轻叹道。
“这是我的报应,我甘之如饴。”无艳一边流着泪,一边挤出一个笑容。
“你的手……为什么会……”邢念众轻抬起她包着绷带的右手,微蹙着眉问。
无艳拭去泪水,透明如玉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浅笑。“这是我离开落鹰殿的代价,虽然失去拿剑的右手,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