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格格心有戚戚焉地缄默着。原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不兴波澜,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程墨白还是轻而易举地在她的心海掀起万丈波涛。
“他曾经向我表示,后悔自己不该自私地定下这门亲事。”
“后悔?他后悔?!”她感到意外。
“是,他非常非常后悔。他说他因为深爱你所以想娶你为妻,但仔细想一想才发觉,如果他娶你,反而会害了你。”
“哦,此话怎讲?”
“别忘了,他除了程墨白这个公开的身分之外,还顶着月光侠盗的头衔。而月光侠盗是朝廷钦犯哪!你能想像他的内心遭受多大的痛苦跟煎熬么?”
“这些话都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他待我情同手足从不隐藏心事,我才有幸见到他最真实的面目与心境。你可知他上次为何欲南迁?”
“这……我真的不知道。”
“格格你曾经告诉他,你芳心另有所属,他在伤心之余想成全你,才会兴起南迁的念头,想远离伤心地,经我苦苦相劝之后才打消。只是……这一回他是吃了秤铊铁了心,我怕我再也使不上力去影响他了。”
“这一回?你说是他要离京?!”她心口一凉。
“是。”
“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她发急。
“明天一早。”
她虽然恼火他欺骗她,然而,甫听到他要离开的讯息的一颗心立刻乱成一团,慌了!
“我束手无策,只好冒昧求见你,我想如今唯有格格出面挽留,或许还来得及阻止他。”
“我……”她陷入长考。
“为什么那天在囚室他请你揭开他的面具,你不肯?那天他已准备向你坦承一切,你却拔腿跑开。也许,早一天知道真相,你心里就少一天折磨,事情也不会愈演愈烈,终至演变成自戕的地步,让彼此的心结难解。你想,月光侠盗一旦落网,即是砍头的死罪,在他尚未弄清楚你心意之前,怎敢贸然告诉你他的另一重身分?
“当他确定你的心上人就是月光侠盗时,他乐不可支,不顾一切只想早日娶你进门。他天真地以为当他向你揭露真相,顶多挨你一顿臭骂,没想到你却反应激烈举刀自戕,他一时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你血流如注……唉!”
“我一时气急攻心嘛!我以为他是故意恶整我作弄我,存心让我难堪让我无地自容。我……”她急于抢白。
“格格,请你冷静听我一句劝,去见见他吧!否则,他这一离开怕再也不回头了。”
“我……”她忸怩着。
“他知道你清醒后仍执意不肯见他,只好伤心地回到墨白山庄舔舐心中的痛苦。从那一天起,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借酒浇愁,眼睛一睁开就喝到酩酊大醉方休,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每天,除了聆听小六子回去报告你的复原状况,其他人一概不见一律摒除门外,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陆老九自我解嘲地摇头苦笑,接着又说:
“感情的事我真的不懂,然而,更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明明深爱着对方的两个人,要彼此伤害造成彼此的嫌隙跟痛苦?你们俩一定非要这样相互毁灭么?看他痛不欲生,令你感到快乐么?”
“他……身边不是还有个红粉佳人么?”宝格格一攒眉,酸溜溜地说出心中的另一个疙瘩。
“你口中的红粉佳人敢情指的是素艳心?”
“嗯。”想起千娇百媚的素艳心,她的醋意渐浓。
回想起她曾经无知地央请素艳心施展媚功去迷住程墨白,她简直懊恼得差点儿咬断自己的舌头。还好,从种种迹象看来,素艳心并未达成任务。
她心中不禁捏了一把冷汗,险些将自己心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凑成对送作堆。
“外界对他的各种指责都是他刻意塑造出来的,他花天酒地的放浪举止,全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素艳心,是他早年曾经接济过的孤女,她为了报恩不惜倚身青楼,一方面掩护墨白兄,另一方面从生张熟魏的口中套取情报,提供墨白兄参考。”
“有几人知晓他就是月光侠盗?”听陆老九这一解释,宝格格下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宽心不少。
“素艳心、大总管、我,还有格格你,共四人。”
“我全明白了。感谢你专程来这一趟,你先请回吧!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让他离开京城一步。”她脸上绽开一朵久违的笑靥。
“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格格你身上了。”
“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一轮明月从乌云背后露脸。
叩!叩!叩!短促的敲门声响起。
匡啷!房里沉默半晌,接着是摔掷在门上的花瓶落地的粉碎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叩!叩!叩!不死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滚!统统给我滚!·暴跳如雷的声音像只吼啸的野兽。
“是我,赫舍里。”宝格格硬着头皮说。
“……”焦躁不安的声音嘎然而止,房里静默得令人发毛。
“开门让我进去。”她的脾气拗强得很。
“咿呀”一声,门终于打开。
从房里迎面冲过来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酒味,宝格格忙不迭用左手轻捏着鼻子,再用右手猛扇着以免昏厥。
她将窗棂一一推开,让清凉的空气流通进来,作呕的沉闷感才稍稍褪去。她扑闪着美丽的眸子,捕搜到他动也不动地抱着头,颓废地坐在一张长椅上。
“听说你明天一早就要迁居江南?”她小心翼翼地跨过丢得满屋满地的酒坛子。
他拒不出声,不动如山。
“你好狠心啊!竟想丢下你受伤的妻室不管,不告而别?”她娇滴滴地一面抱怨,一面捱近他身边坐下来。
丢下妻室?!不告而别?!
他错愕地抬起头,眯起眼睛再三玩味她的话。
“你……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落魄潦倒的狼狈相?”她心痛到忍不住指责。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布满血丝,下颚冒出参差不齐的胡渣,连一向梳理光亮的头发也胡乱披散着。
“你来做什么?”他挺直腰杆子,抱着一丝希望地瞅她一眼。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明天,你要举家南迁,我赶过来与你结伴同行。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她笑眯眯地回答,对之前的不快,聪明地只字不提。
“你清楚你在说些什么?”他迟疑地问,委靡涣散的眼神倏乎亮了起来。
“我当然清楚喽!”她侧着头娇憨地望着他。
“这么说……你、你肯原谅我了?”他踟蹰的语气,如履薄冰。“嗯。”她使劲儿卖力点头。“你当真不再怪我?”他的唇角激动地抽搐着。“嗯!不过,你必须给我一个保证。”她甜滋滋地提出条件。
“什么保证?”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你要保证以后任何事都不许欺瞒我,哪怕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要如实告与我知。”
“我向你保证,从这一刻起,我对你完全不保留,否则,我甘遭五雷轰顶……”他急着指天立誓。
“呸!呸!呸!我只要你的保证,才不要你对天发毒誓。”她连忙捂住他的口,不许他再说下去。她心如刀割的打量他:“这段日子,你心里一定很不好过。”
“我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他尴尬地抿唇一笑。
“其实,我也有错。我不该钻牛角尖,偏激得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结果,苦了自己也苦了你。”她颇为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