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难听点,「漱石门」不过是个黑白两道皆惧的灰色地带组织,不但黑白通吃、黑白通杀,更暴力又市侩,毫无侠情义理,根本上不了台面。要他接下如此血腥的帮派组织,不要说此生不可能,就算轮回千百世之后亦然!
痛……剧痛再度传来,戳杀着他委顿于地的虚软身躯。
天杀的!在毫无警示的情况下,第二波更加令人无力抵挡的疼痛来了。它非但比第一波猛烈许多,更不留情地由心脏向外延展,朝四肢百骸进军。
长久以来他体内紧绷支撑的神经彷佛在一瞬间迸裂成千万个碎片,彻底瓦解他向来自豪的钢铁般的意志力。
应御风虚软乏力地猛喘气,期盼藉由深呼吸分散一些锥心刺痛。
细溯以往,这样骤猛突袭的异样疼痛实在难以理解,非但时间不同,发作的顺序也不规律,与先前大相径庭……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个纤灵飘逸的身影跃进他的脑海,翩翩起舞。
虽然在惊诧之中,虽然身上的痛楚未离,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剎那,他却已记清女子的形貌。
她的身材纤细,上下身的比例约为三比七,有双匀称健美、傲人颀长的美腿。举手投足之间,有股无形中流露的高雅气质,充满韵律感,彷佛是个天生的舞者。她踩着熟悉的舞步,每一移动皆属自然,没有造作,没有虚假。
这正是他心目中「仙衣」的形象啊!
废话!他在心底嘲笑自己。自己的幻想当然符合预先设定的影像,否则岂不离奇可笑?
不过……
察觉到自身的变化之后,应御风诧异地挑起眉,松开捂在心口的手掌。不痛了,与方才突袭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
蓦然间,他万般恼郁,一向清朗的眼眸倏地黯沉下来,如遭棒喝。去他的!他是在什么时候失去了自制力?竟然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连无医能治的怪疾都拜倒在石榴裙下!
应御风一脚踹开厚重的桧木办公桌,面色阴沉煞黑,充满了肃杀之气。女人最好别妄想跟他沾上任何关系,否则她们只能怨老天给错了性别,捧着破碎伤痛的玻璃心枯萎至死!
第一章
万里无云的蓝天,突兀地飘荡着一抹小黑点,与不绝于耳的咒骂声。
「齐硕文!要是让我抓到你,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小黑点由天降下,愈来愈接近地面,摆晃的角度也愈来愈大,色彩也随之缤纷起来。抬眼看真了,才知道小黑点其实不是小黑点,而是个身上背着大型降落伞的女子。
「去他的鬼拖曳伞,自己也没玩过就来跟我打赌,这下可好,玩完啦!」她不停地叨念着。
埋在沙堆里只露出一颗头颅的应御风只当一群聒噪的麻雀飞过天际,依然故我地沉浸在太虚幻境,拟想编舞事宜。
「天哪,我为什么要把万用手袋绑在腿上?根本构不着嘛,救个鬼!」她拚命地大吼大嚷,还在半空中挥舞双手,想翻掏上半身的口袋。「小刀呢?总该可以拿来切断这堆解不开的乱绳……」
约有十五秒左右的时间,除了浪涛拍岸的自然乐音,再无其它纷扰。
然而,只有短短的十五秒。
「天杀的齐硕文!竟然暗地里偷走我的刀!」她愤恨地将由口袋里翻出的纸条揉成粉碎,撒向雪白绵延空远处的海滩。
亏他有脸「光明正大」地招认自己犯下的恶行!什么叫「借去用用,另择吉日归还」?分明是故意谋害她的小命!
真吵,在旧金山住了不下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汗颜的同胞。应御风嫌恶地蹙起眉,瞪向蔚蓝如海的晴空,不情愿地兴起离开喧扰之地的念头。既然要做蠢事,也该学会掩饰身分再到异国恣意妄为才是──台湾观光客的名声日益败坏,大概就是这类蠢客造成的后遗症。
拨开沙堆,他利落地起身,拍落身上沾黏的沙粒,打算回家冲澡,洗去一身因盐分遗下的刺痒。至于由天降下的不速之客,则非他关心的对象。
「这下可好!自助不成只有祈求老天爷多帮忙了。」她嘴里即刻播送出一连串哀祷词。「亲爱的天父,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我老姊可是你的忠实信徒,好歹看在她的薄面上,伸手扶我一把……要是你天听大开,果然救回本人一条小命,咱俩或可结为换帖兄妹,将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可怜,小小年纪脑子就有问题。正当应御风悠然独立于白浪之前,凉凉地撇弯唇线时,却听见喃喃自语转为惊声呼叫。
「喂喂喂,快闪开呀,不然要撞上啦!」她在半空中尖声大喊。「不要怀疑,沙滩上只有你一个倒霉鬼!」
那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倒霉,这片沙滩大得像个无人星球似的,可她身后被风吹得乱飘的大花伞却偏爱选定目标,笔直地朝他撞去,分毫不差。
天!来不及了!女孩暗自呻吟。那个超级笨衰鬼竟然没闪开,眼看就要撞上……
大型拖曳伞将她抱进海中,无巧不巧,她飞掠他上方时,恰好捉住他不耐噪音而往上挥扬的手臂,顺势也将他拖下水,成为名正言顺的落海者。
「别那么小气,拜托救一下!给我一只手──」她伸直手臂,哇哇大嚷,拚命想博取近在咫尺唯一人类的援助。「一只手就好,伸过来嘛!」
救她个头!被她胡搞瞎搞一场,不救也不行了。应御风被迫喝进了好几口苦咸的海水,神色阴霾。
估算错误!她的「着陆点」不巧落在滔滔浪花间,大伞浸入海水之后变得异常沉重,要是被卷进波涛汹涌的碧海之中,大概只有蒙主宠召一途。
「这个怪东西要怎么拿掉?这样吗?好像不是……」趁着海水退潮,她开始研究身上的装备。「完蛋,愈弄愈紧,脱不下来了啦!」
「慢用。」应御风甩掉身上的水珠,斜长的眉紧蹙起来,阳刚的面孔上净是嫌厌,丝毫不遮掩此刻被人激起的怒气。
「喂,帮我解开这个背带再走,好不好?」她扯住他的手不放,一脸可怜兮兮。
在西班牙鬼混了七、八年下来,她的英文早破得一塌胡涂,难得遇上华人同胞,又是救命恩人,不好好「联络感情」怎么行?
她还想活着回营地,狠狠痛扁始作俑者齐大个儿一顿呢!
「自己解。」恼怒地抽回手臂,应御风面无表情地往岸上退了几步,控制不住地暗咒几声。「顺道提醒妳,似乎有道大浪朝这边打过来了。」
「那你还不快点帮我解开!」女孩哇啦哇啦地怪叫着。「你怎么那么没良心啊!好歹都是炎黄子孙,帮一下又不会死,小气什么嘛!」
「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活该笨死。」他故意挂上讥嘲的笑容,冷冽地浇熄求援者的焦急热盼。
没错,他正打算独善其身、袖手旁观──尤其在估量确认她安全无虞之后。
依她所在的位置看来,距离干燥沙地不过一公尺,如此短少的间隔,无论来袭的浪潮多猛骇,也卷不走如她这般的庞然大物。
「你这人说话还真不是普通的难听,刺耳毙了。」她终于解开背扣,摆脱背上拖累自己大半天的累赘。「嘿,有马耶!」
一双光华烁然的瞳眸蓦地迸出万丈光芒,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远方树下的雪白良驹,兴奋雀跃的心绪令她完全忘却对方话语中明显的不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