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没有正式分手,是我不辞而别。”
“你回来是要找他吗?”
方明曦笑笑:“我的确是想寻找一样东西,一样不知道是否仍然存在的东西。”
隔天,她接到关正之的电话。
“那天你用我的电话时,留下了你朋友家里的电话号码,所以我试试看。你有时间吃顿饭吗?”
关正之带着方明曦来到中区荷李活道一家越南餐馆。这家餐馆是洋人开的,室内的布置很西式,一点也不像吃越南菜的地方。
“你说喜欢吃越南菜,所以我带你来试试。不过这里的越南菜有点西化。应该比不上你在法国吃的。”
“我只要吃一碗生牛肉粉便分得出高下了。”
方明曦点了一碗生牛肉粉。
“味道怎么样?”关正之问。
“味道很不错,不过还是法国那边做得比较好。放假的话,你一定要过来玩,我带你去吃。”
他尴尬地说:“自从你去了法国之后,我就不敢去法国了。”
“那时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人困在一段复杂的关系里,总以为是世界末日。抽身而去之后,才发现世界是很辽阔的。”然后,她说:
“巴黎左岸有一家玫瑰花店,名叫aunomdelarose,是我很喜欢的。有钱的时候,我会去买花。店里只卖十七世纪品种的玫瑰,颜色美得无话可说。在付钱处的小小柜台上,永远放着一本白朗宁的诗集,而且永远停留在同一页,标题是——You’lllovemeyet,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法国就是一家花店也比别的地方浪漫。”
“以前也有男孩子跟我说过这句话,不知道是他自己说的,还是在白朗宁的诗集上看到的。”
“你后来有爱上他吗?”
方明曦笑着摇头:“可能那一天还没来到吧。”
停了很久之后,她问:
“你呢?有没有女朋友?”
“嗯,她正在念大学。”
“那不是比我年轻吗?男人真幸福啊。随时也可以找个更年轻的女朋友。”
关正之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你后来是怎么知道我去了法国的?”
“你寄过一张明信片给我。”
方明曦恍然大悟:“是吗?我都忘记了。”
“我在明信片上写些什么?”
“你写的是法文。”
方明曦不禁笑了起来:“我为什么会写法文?你根本不会法文。”
“所以我到处去问人,终于找到一个朋友的妹妹的同学,她会法文。”
“我写了些什么?”
“我都忘了,也许因为不是母语的缘故吧。”关正之尴尬地摸摸脑后那撮卷曲的头发。
他没说的是:那个帮他翻译的女孩子就是赖咏美,后来成了他的女朋友。而他的确忘了明信片上写些什么,只记得当时很伤心。她在的时候,身上的首饰总是当啷当啷的响。她走了之后,他的世界也变寂静了。
“你呢?你有男朋友吗?”他问。
“放心吧。我不会没人喜欢的。”她托着头说。
“什么时候回去法国?”
“还没决定。”
他送她回家的时候,她说:
“我要去买点东西。在王亮怡家里住了这些天,总要帮人家补给一下食物。”
“我陪你去。”
在超级市场里,她买了面包、水果和酒。
“你有没有看到茄汁炳豆?忽然很想吃。”她说。
“你也喜欢吃的吗?”他诧异地问。
“怎么啦?你也认识很喜欢吃茄汁炯豆的人吗?”
关正之摇了摇头,弯下身去,在货架上替她找茄汁炳豆。
她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有点感动。
他找到了,站起来问她:“是这一种吗?”
她微笑点了点头。
关正之替她付了钱,帮她提着东西回家。
道别的时刻,她热情地挥动左手,手腕上的银手镯在寂静的夜里当啷当啷的响。
他回过头去,灿然地笑了。
她和关正之曾经有过美好的时光,他总是在她身边叨念着爱她。那天,他在电话那一头说会永远等她,她感动得几乎想留下来。可是,他说的,他已经忘了。
无法一起的时候,男人说会永远等你,也许不过是一种风度和礼貌,或者一个期待。她在失意的时候回来,并不是想回到他身边,只是想知道像这样的一个承诺是否仍然存在。她也不知道杜一维现在怎样。杜一维没说过等她。或许,他已经有另一个女人了。
纵使爱不会变,形势总会变。
人总有不爱另一人的一天。
这一天,王亮怡在家里接到关正之的电话。
“方明曦走了,她有一些东西留给你,你过来拿可以吗?”王亮怡说。
“她去了哪里?”来到的时候,他问。
“她跟朋友去了西藏。”
沉默了很久之后,他问:“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她帮我们杂志写一些巴黎的事情,你没看过吗?”
“我不知道她有在香港写稿。”
“我给你一本拿回去看看。”王亮怡拿了一本杂志给他。
“谢谢你。”
“我想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喔。”他有点失望。
在地铁车厢里,他翻开那一页,方明曦写的正是巴黎左岸那家玫瑰花店——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他曾经没有一天不爱她,也说过永远等她。那一夜,那串银手镯的声音,再一次在他心里回荡。这离别的声音,也许再听不到了。
他打开她留给他的东西,是一盒蝴蝶标本。精致的木盒里,排列着十六只青玉星蛱蝶的标本。
方明曦坐在飞往拉萨的飞机上,想到关正之可能已经收到她的礼物了。那十六只由小到大排列的青玉星蛱蝶深沉而强烈的蓝色,是因为日光照射在它们翅膀上的鳞片而造成的。制成了标本,永不会褪色,电不会随着岁月消逝。
旧爱已成标本,没有生命,也再飞不起来了。只留下一场美好的相逢。
她挥挥左手,向空姐要了一杯矿泉水。
关正之把标本放在大腿上,忽然听到当啷当啷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一个女孩子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膝盖上放着一盒蛋糕,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闪亮的银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