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姓江,在凌家大字中只是个劳碌家务的外人……这一场属于少女江美霞的恋爱梦,她梦了好久、好久,不知不觉中竟已到了落幕时刻。
是否能像唐人传奇中的“黄粱一梦”那般幸运,在最彷一刻怜然醒悟,依然是个原先未入梦的无忧少女?如果真有选择……纷乱彷徨的江美霞,浑然不觉她奉若神明的丈夫早已弗袖而去,迳自沉溺在她哀伤的思绪里。
泪,终于流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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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凌家的餐桌上持续环绕着一股低气压,连原本能言善道、爱说笑的青霄、青澜也际声不语:而崛强刚毅的碧鸾为了不让人看笑话,硬撑着正常上下班,冷厉肃杀的气质更令人退避三舍。
一向诚惶诚恐在旁特立张罗的江美霞一反常态,静默地退居厨房不再露面。
这给了凌锦岚父子四人单独交谈的隐私空间。
面对同胞兄长的关切,神色僵硬的碧鸾激烈否决了和连辰复合的希望。
“笑话!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吗?”她口气尖锐:“原谅他!就算贺连辰跪下磕头求我,我也不会再接纳他!他给我的羞辱,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青霄、青澜缄默不言,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做出抉择的人是贺连辰——那个一向深思熟虑、行事慎重的男人根本是豁出去了,对芊黛的执着与迷恋,连瞎子都感觉得到——只是顾虑到碧鸾仅存脆弱的自尊,他们俩兄弟都不愿再多说。
“能够拉下颜面承认自己爱上一个LeSbian(女同性恋者)的男人——贺连辰才是一个“热脸贻人冷屁股”的变态!”凌碧鸾冷笑刺耳:“变态跟变态……哈!真是一对绝配!”
郁愤的碧鸾放下碗筷甩头离席。
凌氏兄弟和父亲无奈对望,年纪稍长稳重的青霄开口:“由她去已!发泄一下心中怒气,总比憨在心底问出病来好些。”
碧鸾不在,凌氏父子三人便没了顾忌,以男人的观点讨论著完美收场的可能。“其实如果由芊黛取而代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青澜乐观笑道:“大女婿作二女婿——连辰更矮了一截!既然他有愧在先,往后要相处就更容易了!”
这个道理凌锦岚不是不懂,令他皱眉叹气的是芊黛的反应,不但表明不愿下嫁,还以逃家表态。
“就算能把芊黛找回来强迫她结婚……周家的小魔头也会从中兴风作浪!弄个不好大家出丑不打紧,只怕亲家变冤家后,我们和贺家伤了和气更难走动!”凌父摇头叹气。
“让芊黛心甘情愿地出嫁不就得了?”青霄慢条斯理道。
父亲和青澜一致望向青霄,眼中满是疑问。
“坦白说,我不认为芊黛的同性恋倾向很严重——你们想,芊黛的言语举动百分之百的女性化,扮演男性角色的明显是红霓,换句话说芊黛依然可以结婚生子,调适回正常的心态。”青霄沉吟了半晌望向父亲:“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这可能会冒犯到您。”
“你说罢!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凌锦岚不耐烦挥手道。
“我觉得芋党会这么地依赖红霓是因为缺乏……“安全感”。”青霄含蓄道。
“安全感?”青澜好奇扬眉。
“恕不觉得芊黛小时候就乖巧安静得有些反常了吗?比起同龄的小孩甚至比大她三岁的碧鸾还要懂事?那是太过压抑自我的缘故。”青霄说出他的看法:“亲戚的孩子们吵吵闹闹时,往往都是红霓出面为受委屈的芊黛讨公道。我们虽然知道芊黛因为是“庶出”的身份而遭人另眼相待,却也都装聋作哑不伸手帮她,经年累月下来,为她打抱不平的红霓自然就成了芊黛唯一的依靠。”
“你是说,芊黛并不是真的同性恋啰?”青澜质疑。
“没错。如果说芊黛会厌恶男人,也是我们做了一个坏榜样……芊黛是个敏感的女孩子,很可能察觉到美霞阿姨的处境而对男性产生戒惧。不可否认的,我们家对待美霞阿姨的态度也有失公平。”
凌父颇不是滋味哼出一声:“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心理学专家了?”
青霄笑了笑:“抱歉,爸!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我懂大哥的意思。”青澜若有所思。
相处了二十多年,他们视而不见江美霞无怨无尤的付出,只是习惯性地接受,还认为理所当然。
端庄清丽的江美霞只是一个为情自困的善良女子,根本没有为人情妇的狐媚风骚,平心而论,以她的容貌和性情,若不是爱上了已有家室的凌锦岚,而是嫁给了普通的男人,一家一室地过日子,应该会是一个平凡快乐的家庭主妇才对。
“爸!恕不觉得美霞阿姨比较适合当贤妻良母,而不是情妇的角色吗?”青澜冒失地问。
凌父没好声气:“你们倒真有“孝心”,关切起我的私生活来了!难不成我这把年纪了还要悔开二度?”
“至少可以挽留住美霞阿姨——这些年来都是美霞阿姨打点家中一切琐事,我不认为还有谁能取代美霞阿姨在咱们家的重要地做。”青霄一语道破。
挽留?
凌锦岚难掩震惊之色,他盘问儿子道:“你是说美霞想离开?”
“只是猜测——为了芊黛离家出走、碧鸾取消婚约这些事,美霞阿姨的压力很大。”青霄冷静分析。
芊黛在电话里揭露父亲在外已有新欢的一番言词,终于引起了父兄们的省思。
“如果能够挽留住美霞阿姨,又令芊黛心甘情愿嫁给连辰,这倒不失为两全其美的方法。”青霄说道。
“有理。”青澜笑了笑:“我不介意改口喊美霞阿姨“妈妈”。”
凌锦岚沉思半晌无言。
打开了电视机,江美霞视而不见地听任八点档连续剧煽情演出,手里奉着一本书忙忙发呆。
在这栋与主屋相连的西厢里,使是冷清而漫长的。
泪尽罗中梦不成夜,深夜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独倚薰笼坐天明呵!白居易的这首宫词不正是她的心情写照吗?
刚刚沐浴过的江美霞拉拢身上的长睡袍,一向紧密缩起的发髻披散在肩上,神情脆弱而恍惚。
以前芊黛不在时至少还有猫儿与她作伴,瞄呜撒娇,而现在……如果没有电视机的声响,这屋子里竟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种嘱人心肺的孤寂难道就是她下半辈子的写照吗?江美霞苍凉自问。不该怨天尤人的,这是自己寻来的命运……打开二十四小时轮播的影片频道伴她辗转反侧,这是江美霞最近才养成的习惯,因为她实在害怕,害怕那种沉重难以喘息的孤独寂寞,与一些胡思乱想的梦魇。
轻微的敲门声并未贯穿她迷离的思绪,直到门外的凌锦岚不耐烦地唤道它的小名“阿霞”时,江美霞才如梦初醒地急急应门。
“睡了吗?”凌锦岚低沉询问。
“还没有。有事吗?”她怯怯回答,心里志忑不安的是丈夫会再一次责备她教女无方的过错。
“有些话想跟你谈。”凌锦岚在她卧室里的情人椅上落座。
“我去帮你泡杯茶……”慌忙走到居室的美霞,猛然想起自己屋里没有丈夫惯喝的茶叶——毕竟凌锦岚已经有两、三年未曾踏入这间“冷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