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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的高中生还没有感受到联考的压力﹐神情一派天真。

  听到父亲谈及投资的事﹐蓉仙不禁一怔。家中的财务她很清楚﹐出多进少一直是她忧心的事﹐难得有这种开源良机﹐蓉仙对何氏夫妇的援助万分感激。

  “虽然说钱财是身外之物﹐可是爸爸也得为妳们打算呀﹗总不能两手空空让妳们嫁出去吧﹖”范仲禹笑道。

  “嫁﹖谁要嫁了﹖”月仙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

  “何叔叔实在太有心﹐怕你年底竞选没经费﹐才邀您入股。”冰雪聪明的蓉仙一猜便着。

  “他对我实在没话说。只是这些钱财事务﹐也不知该如何报答。”范仲禹感慨。

  蓉仙怕父亲感伤﹐连忙劝解﹕“何叔叔是重情义的人﹐对钱财看得淡。他也不是那种施恩望报的伪君子﹐您和他相知一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对﹗我太小看人了。”范仲禹笑道。

  “就是嘛﹗”蓉仙回 答。

  寒风飒飒的冬季﹐宣传车开始大街小巷地“恳请支持XXX”﹐正式为选举季拉开序幕。

  短短倒数十天的正式选举天数还未开始﹐一些“偷跑”的候选人已经广发文宣﹑插上旗海。

  相形之下﹐范仲禹的竞选处就显得颇为寒碜﹐包括骑楼也不过三十坪大的空间﹐挤满了祝贺的彩球﹑花圈﹑花篮。

  志愿帮忙的街坊邻居咧着嘴笑﹐“人多气旺﹐天气冷﹐大伙儿挤一挤更温暖。”

  身兼会计﹑总机﹑秘书的蓉仙忙得不可开交﹐虽说每四年总要这般忙乱一次﹐但也够她受的。四年前月仙还小﹐帮不上忙﹐现在又升高三了﹐蓉仙更不想让她操心﹐于是服务处里里外外﹑大大小小都得靠她。

  范仲禹有二十多年的从政经验﹐由板桥市民代表到县议员﹐是真正从基层做起的民意代表﹐在往昔民风淳朴时﹐选举并不那么复杂﹐不过这几年风气大变﹐新闻媒体称之为“民主政治的阵痛期”﹐像范仲禹这种文人风骨﹐不善作秀的候选人选来倍感吃力。

  范议员既不“偷跑”﹐一些靠选举吃饭的“专业人士”早就被其他候选人挖走了。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范仲禹两袖清风﹐没什么油水可捞﹐一正式步入选举期﹐冷热立见。

  何泰成急得跳脚﹐“剩没几天了﹐服务处还这样冷冷清清的﹐像什么样﹖”

  “你别急﹗”何李玉凤劝他﹐“你看别人闹烘烘的﹐其实不过是些油腿光棍白吃白喝﹐能成什么气候﹖”

  “输人不输阵啦﹗输阵就歹看面﹗”何泰成没好气道。

  “你不受气﹖人家3号送手表﹑7号送相机﹑8号送香菇礼盒﹐连最不济的2号还送香皂哩﹗不然你也学学人家﹗”何李玉凤反唇相稽。

  “哎﹐”何泰成哀声叹气﹐“我是为范大哥担心呀﹗”

  “我也很担心呀﹗你跳得半天高有什么用﹖倒不如帮他多拉票﹗”何李玉凤道。

  “说得也是﹗”何泰成莫可奈何﹐“只是没买票就少了几分胜算﹗”

  “不会的﹐吉人自有天相﹐更何况仲禹兄这几年清廉帮助民众的表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何李玉凤安慰丈夫。

  “做官清廉﹐吃饭拌盐﹗”何泰成感慨﹐“若是我﹐再怎样为民喉舌也得先安顿好家计﹐妳看﹐每次选举仲禹兄就得典地卖屋﹐何苦来着﹖”

  “咦﹖这话可奇了﹐你不就是钦慕他这点清高风骨吗﹖”何李玉凤带笑问。

  “算妳对﹗”何泰成也笑了﹐“昨天我到服务处看了一下﹐花圈匾额﹑饮料糖果都不缺﹐就是少了烟﹐妳叫人送一箱过去﹐看是黄长寿还是白长寿……不﹗干脆各一箱好了。”

  “好啦﹗知道了﹗”

  真是内忧外患﹗

  蓉仙的脸色苍白﹐先是有人打电话来捣蛋﹐一连串三字经骂得没有经验的总机小姐痛哭流涕﹐接下来是一位广播小姐和年轻的宣传车司机跑到新庄宾馆偷情﹐被逮个正着﹐这下可好﹐一辆宣传车出了状况﹐影响了众人士气。

  然后是2号的周冲﹐似乎是冲着10号的范仲禹来﹐只要宣传车从服务处门前经过﹐别说恭贺了﹐马上提高扩音器音量便喊﹕“范仲禹﹗不要买票啊﹗国民党的不要买票啊﹗”

  工作人员都楞住了﹐一打听之下﹐2号周冲玩的正是“搏命三郎”似的把戏﹐只要非他族类﹐到服务处门口就大声嚷嚷叫人别买票﹐和3号候选人的工作人员还曾起肢体冲突﹐后来实在是犯了众怒才收敛些。

  不过对范仲禹则有恃无恐﹐吃定了范仲禹的助选人员大多是老弱妇孺。

  这天﹐范仲禹的政见发表会不巧和周冲同一地点﹐一后一先。周冲的演讲颇具耸动魅力﹐听得一小撮人频呼过瘾﹐等到他说完﹐范仲禹的讲台也在对面搭好﹐听完周冲演讲的人似乎无意散去﹐准备再去听范仲禹的政见﹐好做个比较。

  周冲的助讲员故技重施﹐末了的临去秋波依然是大声吆喝﹕“姓范的﹗不要买票喔﹗”

  他们的政见是“除三害”﹐架设麦克风的瘦林啐道﹕“什么除三害﹖别忘最后一害是周冲自己﹗妈的﹗”

  为了这句“不要买票”的中伤﹐蓉仙已经好几天睡不着﹐她颤抖着声音问瘦林﹕“麦克风可以使用了吗﹖”

  瘦林讶异﹐“可以﹐范小姐。”

  “请……拉我一把。”蓉仙低声道。

  沉默并不一定是懦弱﹐但会被人误解是默认。

  第一次站在众目睽睽的讲台上﹐蓉仙双脚颤抖﹐她打开了麦克风--“各位乡亲父老大家好。10号范仲禹以前没有买票﹐这一次也不会买票。”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发抖的声音﹐“我们的政治是出了什么问题﹖除了金钱﹑暴力﹑偏激的言论以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吗﹖一个从政近三十年的敦厚读书人﹐为什么得忍受这种流言污蔑﹖是因为他默默耕耘﹐不懂作秀﹖”

  周冲的助选员用扩音机嚷嚷﹕“讲台语啦﹗台湾人讲啥北平话﹗”

  蓉仙闭上双眼﹐纤细的身影摇摇欲坠﹐她又深吸一口气张开双眼﹐泪珠盈睫﹐“我和各位乡亲一样﹐祖先大多是一﹑两百年前由『唐山过台湾』﹐来自闽南﹑广东一带﹐在台湾落地生根﹐胼手胝足建立家园﹐怎么去分辨谁是台湾人﹖既然同在这块宝岛就是一家人﹐真要区别的话﹐也只有原住民同胞才配称做是台湾人。身为近代中国人﹐我们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不应该再分化﹑斗争。如果吵闹是民主必须的过程﹐那么﹐我恳请各位乡亲多一分理智﹐多一分慎思﹐选贤与能。谢谢﹗10号范仲禹也预祝周冲先生顺利当选﹐为民服务。”

  蓉仙简短数话缓缓道来﹐荏弱娴静的神态吸引了众人注意﹐鸦雀无声之后是如雷掌声。

  她向台下深深一鞠躬﹐所有的人都看到她双膝颤抖的情况。

  为范仲禹助选的蔡里长精神抖擞﹐“太好了﹗范小姐﹗这番话说得让他们哑口无言﹗”

  蔡里长转用台语说﹕“要讲台语﹖好啊﹗乎我甲伊拚一下﹗”

  他站上讲台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大伙午安。刚才那位小姐是咱的议员——不是鱼丸啦——的大千金﹐一位真古意﹑不懂世事的查某囡仔﹐听到别人污辱伊老父才站出来讲话﹐请大伙搁再掌声鼓励一下﹗”蓉仙面红耳赤﹐听着蔡里长颇为满意地继续正题﹕“人在讲﹕『好酒沉瓮底』﹑『姜是老的辣』﹐等一下咱大伙做伙来听范议员的演讲﹐确实没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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