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阵阵落下,落得蜀中百姓的心坎里直泛凉腻,愁云四布。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隐居在山中的隐鸿先生主动向县知事提出了整治水利的良策。
这位年轻秀士登门求谒道明来意后,让坐困愁城的县官惊喜交集。
只见隐鸿先生将图稿展开详加注述,巧夺天工的计划令县官听得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谢天谢地!如果顺利的话,不仅水患可以一劳永逸,蜀中大小官员的乌纱帽也可以保得住啦!
这位温文尔雅的隐鸿先生的确是位世外高人!围观看热闹的民众纷纷发出赞叹。
随处可得的竹子在隐鸿先生的详细交待下,由工匠赶工制造出一个个六角形的巨大竹篓,搭配上成叉字形的竹簖,硬是将浩荡的江水拦截下来;岸边的民众不由得爆出如雷般的喝彩。
“接下来就偏劳县太爷了。”隐鸿先生拱手道:“清除淤泥,疏浚河道才是解除水患的治本良策。”
婉拒了县府知事设宴款待的热情,隐鸿先生飘然离去;看似悠闲的步伐却快速得令人来不及挽留。
“天上谪仙人!”欢欣鼓舞的百姓中不知足谁发出了轻叹,让众人心悦诚服。
如果不是上天所贬谪的活神仙怎会有这种出神入化、济世救人的胸怀?
弦月、繁星,竹影、跫音。
踏月而行的隐鸿先生回到了山居草堂,解下了束发青巾,长发飘扬的“他”泄露了女性的柔媚与脆弱,任谁窥见了“他”现在的神情,绝对不会将她错认为男儿身。
她正是假冒兄长名讳,行医济世的欧阳明月——
饮了半杯冷冽甘甜的山泉,神情落寞的明月信步踱至柴扉外。虫唧、鸟啼、蛙鸣,构成了热闹夜籁;如此繁荣蓬勃的春宵夜呵!竟然令她静如止水的心湖再起涟漪……
四年前,她身心俱创地奔回父兄身畔,所面对的是竟是满室尘埃、空无一人的故居,以及一座新坟,由父亲遗留下的手稿,明月得知了来龙去脉——天才洋溢、超群绝伦的兄长居然在替人治病的过程中染上天花不治身亡,承受不住打击的父亲因此看破红尘,出家云游四海。
兄长高明的医术救人无数,可是却救不了自己!这是多么大的讽刺?天花这种无药可医的恶疾往往侵袭稚龄儿童,最奇怪的是成年后才染上天花的话,往往比幼童更容易致命!
这绝不是兄长医术不够高明,明月相信一定是兄长‘视病犹亲’的仁慈令他不忍心对病童弃之不顾;才赔上自己宝贵的性命。
虽然说生死有命,可是明月是真心地希望,死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哥哥;
一坯黄土掩埋的应该是她这个不祥的薄命人,而不是才华洋溢的青云啊!刚过二十四岁的明月落泪吐息,花样年华与她何干?不过是提醒她青春已逝,镜里红颜弹指老罢了!
回首前尘,她这一生除了懵懂无忧的童年外,竟是一片凄凉坎坷……唯有冒名顶替亡兄悬壶济世,差强可以聊慰内心寂寥。欧阳青云,是一位名满蜀中的高人隐士,而欧阳明月却什么也不是!
叹息声像轻雾般溶化在月色之中,长发迎风飘扬的明月,默然无这地望着一勾新月。
不该怨天尤人的,明月伤感想道。该怪的,是自己为何生为女儿身……
※ ※ ※
一举成名天下知。
明月从未想到“欧阳青云”的声誉日隆,居然上达天听。
洪武十四年,朝廷命大将军傅友德征伐云南,永昌侯蓝玉为左副将军,太祖养子西平侯沐刚为右副将军;为了南征一事四处延请幕僚,名满天下的“欧阳青云”自然也在朝廷延请之列。
六月债,还得快!
明月心头一惊,拿着斥堠呈上的信函沉吟不已。
假冒哥哥名讳安逸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碰上了一直担心的情况——哥哥的旧识找上门来了。
沐刚!
恶梦般的回忆又回来纠缠着她,如果不是为了救治沐刚而误了冲喜时辰……不!别再去想!那不是沐刚的错——更何况他也毫不知情……一生一死,皆为天数!收摄起不堪回忆的往事,明月展开沐刚的来信细细阅读。
信中词意恳切,表达了九年未见的思念,并慎重请求“欧阳青云”随军南征。
“请先生赐予回信,好让小的可以回去交差。”年经的斥堠有双精明机灵的双眸,憨笑催促道。
研好墨汁,略加思索,明月写好了婉拒的信函交给斥堠。
“谢谢先生!咱们后会有期!”年轻斥堠俐落地跃身上马,孩子气的笑容有一抹顽皮。
后会有期?明月瞇起双眼注视着马蹄震起的沙尘,心中有丝异样的预兆……
※ ※ ※
暮春时节的午后,何事最适宜?
想当然尔!偷得浮生平日闲,在花繁叶盛的李树荫下悠卧竹榻;南风熏人欲醉时最宜春睡。
好梦酣甜的明月是被规律的马蹄声所唤醒,才刚起身整理好微乱的鬓发,三匹骏马成品字形已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逆光似乎强调了三骑高大壮观的轮廓,明月若有感悟地静立等候。
细碎的李花花瓣如白雪般纷纷乱乱地落在她的衣棠上。
为首的男子怔然地望着明月满身落叶缤纷的景象,他勒住马缰俐落翻身下马,视线始终无法从明月的身上移开。
他的脸庞是陌生的,却又有一丝熟悉;风尘仆仆、劲装束衣们掩不住摄人的领袖气质。明月谨慎打量着来人。“青云?”沐刚屏息试探开口问。
有可能吗?一别九年,自己早已鬓衰人老,而欧阳青云却一如住昔般俊逸卓尔,上天居然如此厚爱他?点点花瓣衬映青衫,更烘托出青云的清秀俊俏……“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谁?”心思陡然一动的明月故作胡涂问。
沐刚仰首哈哈大笑,笑声惊飞了树梢莺雀,“青云真是贵人多忘事,九年不见就忘了在蜀中官道送嫁、遇盗,救了沐某一命的事吗?青云忘了,沐某却没忘,只叹无缘再聚呀!”
“沐将军?!”容貌与亡兄厮像的明月放胆与沐刚相认,她磊落大方地作揖笑道:“不!该尊称一声‘王爷’了!”
“多年不见,一见面就说这种话戏弄人,贤弟不是故意要折煞沐某吗?”
沐刚带笑谴责。
——如果是哥哥见到沐刚,一定是意气相投、把酒言欢吧。习惯男装打扮的明月万般感慨。
谈古往今来,论六朝盛衰;独居山中难觅知音的欧阳明月尽情与沐刚畅谈欢饮,不觉日斜西山。
“青云!青云……”沐刚感佩低唤:“难道没有鸿鹄之志吗?”
凭他的才华应该平步青云才是呀!
“王爷,钟鼎山林,人各有志。”微醺的明月自我解嘲:“小弟的云是闲云野鹤的云!”
仰首大笑的沐刚则是再干一大杯。
有心节制的明月总不忘在自已酒杯中添加山泉稀释,而每饮必干的沐刚却没有注意到,浓冽的野酿后劲十足,不胜酒力的沐刚想导入正题时已来不及开口。他醉了!明月微扬嘴角有趣地想。她让出了自己的床铺给沐刚睡下,才悄然走出房外,在禅椅上调息打坐。
醉了……我一定是醉了!沐刚昏然想道。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困扰着沐刚的神志,他怎么会把青云错认为花精?
※ ※ ※
不让须眉的豪情壮志在明月心中燃起。
沐刚再三恳请,也让她突然领悟到一件事:朝廷下诏求才,命令地方官员举荐贤能,名重蜀中的‘欧阳青云’是绝对逃避不掉的,既然如此,她倒不如将计就计答应沐刚做他的幕僚——若能效法诸葛孔明,安关中、定永昌、征云南,留下一页功勋,也不枉她这一生庸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