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梅兴这辈子还没听过二当家当着他的面赞扬他,好……好感动噢……
“二当家……”
“那么,我留个东西给你做纪念,就当是我对你这几年辛劳的谢意。”梅舒怀语毕,飞快地在梅兴唇上印下蜻蜓点水的吻,吓得梅兴双目圆瞠,只要再张大半分,眼珠子就会咕噜噜从眼眶滚下来。
梅舒怀口中的丁香味儿还残留在他唇上,那丁香是他梅兴辛苦差奴仆采收花蕾及果实乾燥用来让二当家口含的香料,一斤叫价百两,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而是……
二当家做了什么?
二当家对他对了什么?!
想他梅兴虽卖身在梅庄,一步一脚印地爬上二当家贴身管事的地位,凭得全是他的真本领,可不是要些好佞无耻的手腕或是巴结梅庄任何一名当家才换来今日的成绩;再想他梅兴,身长五尺余,年近三十仍孤家寡人,他悄悄暗恋着厨子老爹他女儿足足六年,号称梅庄纯情痴心男──虽然还不及梅庄三当家,但好歹也是排行前三名,这六年来可不曾有半丝动摇和二心,为着他心爱的女人守身如玉。
而今──
他被二当家给侵犯了?!
二当家在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喜断袖、好龙阳的男人,为什么他这个贴身管事毫不知情?!
“二当家──”
“走吧。”
这回换梅舒怀拖着梅兴朝女鬼方向走去。
梅兴大惊,“您做什么?!”想将他梅兴拖到四下无人之处,对他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吗?!
“送个见面礼给那抹花魂,这样兴许她会同意跟我回家。”
“您哪来的礼物?!”梅兴心生不妙。
“就是你呀。”梅舒怀露齿一笑,“方才我已送你一个诀别吻,望你在九泉之下能瞑目,放心,你的身后事我会全权安排妥当并差人替你风光大葬。”
“您要将我当见面礼送给女鬼磨牙?!”
梅舒怀想也不想地点头,“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他一脸“劳你成就大事”的哀悼表情。
“二当家,您好狠──”
“梅兴,你现在可以选择尖叫转身逃窜,或是随着我一块去向女鬼搭讪,顺便帮我这个大忙。”梅舒怀难得良心发现,给梅兴立刻选择的机会。
梅兴二话不说,手一松、脚一顿──选择前者,尖叫转身逃窜。
“真是毫不考虑。”梅舒怀只是笑了笑,如果换成了他,他也会是这种反应。
生命的价值,全凭藉着每个人看待的眼光不同而产生差异。
像他,此时只想摘下远处那抹静觑着他的花魂,而将可能面临到的危险抛诸脑后。
舍下一群边执著灯笼边抖着身躯的壮丁,梅舒怀靠着黯淡月色,循着荷池畔,坚定而缓慢地走向她。
随着距离拉近,原先怎么也看不清楚的容貌逐渐成了具体。
风吹起的薄衫下并不是空荡荡一片,隐约可见一双小巧的精致绣鞋,月光笼罩下还瞧清那抹纤长娇躯的影子。
是人,而非魂。
梅舒怀谈不上是失望,不然他不会不自觉地加快了优雅的步伐。
白衫女子对于梅舒怀的奔近有片刻的警戒,一对细长的柳眉轻拢,在小巧精致的脸蛋上形成一道小小蹙摺。
然后,她快手掩住自己的口鼻。
梅舒怀也在同时来到她面前,一个姓名闪入他的脑海,脱口而出──
“月……莲华。”
是问句,也是肯定。
第三章
“梅舒怀,梅二当家。”
在他唤出她名字之际,她也没多迟疑,几乎是同时同刻与他互相较劲。
梅舒怀脸上的笑靥恢复神速,或者该说,他始终是镶满浅笑,只不过此时他的笑变得玩味许多。
晚膳无缘一见的月莲华自己送上门来,省了他花心思去见她的麻烦。
“莲华姑娘,赏月……还是赏莲?”他意有所指地瞥向满池空荡的残缺,月色倒影投射在水波间,没有荷枝团叶的阻碍,清澄的池中,朗月盈盈,赏月合适,赏莲却徒劳。
“赏莲。”月莲华终于移开盯锁在他脸上的视线,仍觑着他,却不像方才的专注。“赏城中人赞不绝口的莲中之仙。”
“是指我吧。”梅舒怀可不客气。他太清楚所有加诸在身上的美名及称谓,更甘之如饴地接受这些赞美。
“除你之外,还有谁敢称自己是莲中之仙?”她的口气淡淡的,像在说笑,听不出半分尊崇。
“这番话听似褒,实为贬,损人不带脏字。”他笑咪咪的,面对她的敌意,仍以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应对。
“你都这般误解别人的赞美吗?”月莲华眼睛之下的容颜掩藏在柔荑间,而正与他四目相交的双眸正是他在竹廉一瞥的人儿所有,敌意可没减半分。
“赞美?”梅舒怀笑出声,一柄飘着薰香的扇在摇动之间溢出更多清雅芬馥。“你知道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
“我的眼神是天生凶恶。”月莲华故意笑眯起眼,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娇美,藉以辅助自己话里的真真假假。
梅舒怀盯着她好半晌,“凶恶得很漂亮。”
“你──”第一次遇见这种被瞪了还夸奖她眼神凶恶得很漂亮的家伙!是他太蠢而忽略了她的嘲弄,还是他聪明到和她玩起虚伪的游戏?
很明显地,梅舒怀接收到她的狐疑,再从她的狐疑中嗅到另一种涵义。
“你讨厌我?”他直接挑明了问。
“是讨厌。”她也不同他客气,反正梅舒怀不是月府里的人,也不是她需要巴结谄媚的对象,她也懒得隐藏自己的真实喜恶。
“是讨厌我,还是讨厌和莲有关的我?”
“这两者有差别吗?”她反问。他和荷莲几乎是焦不离孟,同列入讨人厌的名单。
梅舒怀不意外会得到这个摸棱两可却又清楚表达肯定之意的回答,他饱含深意地走到她面前,她却很不给面子地大挪莲足,将两人的距离又拉回原本。
他再试,她也小碎步地再退。
“你好臭,离我远点。”原本她的口鼻上只掩着右手,到后来左手也罩上她的脸,完全阻隔属于梅舒怀的任何一分味道窜入鼻间。
“臭?”这倒新鲜了,他梅舒怀已经多久没让人用这字眼加诸在身上了?嗯……时间太久远,连他都想不起来了。
“非常的臭。”她的声音闷在掌心。
“我嘴里可是含了成斤的丁香,你讨厌丁香味?”若是如此,改明儿,他差梅兴替他换种含香。
“我讨厌你身上的莲臭味。”她又退了好几步,眼底写满了厌恶。
痛恨荷莲的她会有这种反应,梅舒怀一点也不惊讶,不过他还真怀疑她曾不曾真切地嗅过莲的香味。
见她花颜浮上代表着不舒服的暗红,仍倔强地不肯让自己的肺叶吸进新鲜空气,他再不让步,只怕这荷池畔又要再添一抹冤魂。
“好,我退三步,省得你闷死自己。”
“五步!”她讨价还价。
梅舒怀颔首。
他退让,而她眼底的防备总算稍稍歇下,双手也缓缓搁下,深深地吸了口气的同时,完整的五官落入梅舒怀眼廉,加深了他眸边的笑纹。
那是一张很符合“莲华”之名的脸蛋,含苞待放般的柔颊恐怕不及他的巴掌大,在绸缎青丝下、冷墨夜色中呈现出彷似白莲的洁净。
说实话,他爱粉莲更胜白莲数分,总觉得粉莲像极了羞怯见腆的美姑娘,半嗔半娇地在绿叶中与人玩起你躲我藏的游戏,娇容轻掩,让人窥不得全貌,却因这分神秘而更形俏丽。白莲圣洁,也因圣洁而冷漠,无瑕的白,神圣而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