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精神有些不济,她还是克尽职守,不论日夜都不离开俘虏一步,少年有时哭泣、有时沉默,看得出他并不是个坚强的孩子。想要给予他一点安慰,但仅是稍微的接近她都会让他惊恐发抖,她忍不住开口:“凭你这个样子,迪萨的残党还对你寄予希望未免太蠢了点。”
男孩闻言停止了颤抖,张大眼睛看着,还是不说话。
她在说什么,想什么呢?可是她总是会想起雪契——想起当雪契年少时失手被擒,令已方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他却乘机扰乱了敌方的军心、而后从容逃出,顺利引导我军得胜。想起自己那时的心情,那时的雪契……
“如果我是你的臣子,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大概会马上弃你而去。”
“胡……胡说!”这句话似乎给了男孩相当的刺激,他马上胀红了脸争辨:“费文他们……绝不会丢下我的!”
费文!蝶羽蓦地注意到这个名字,并很快联想到那些城破时没有找到的漏网之鱼。她看着少年,笑了,“是吗?那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是什么动作都没有?你知道吗?以你的情况,不管是被你外祖父引渡回去或是留在暝国,都是死路一条。”
少年脸色一白,微微地发着抖又不说话。
蝶羽轻蔑地笑了,“迪萨那种弱小无用的国家还会有什么忠臣?你还指望他们?不设法自立只会仰仗他人,只有落得悲惨的下场。你的父母就是明证。”
“不是……”
“不是吗?你忘了当初引我军入城的是谁?不就是你父亲的政治官吗?”
少年哭着大叫一声:“费文他们不是那样的!他们说过会来皇城救我的!”
“什么时候说的?”蝶羽脸色一寒,男孩立刻捂住嘴拼命地摇头。但是她很快地就入松了表情,“啊,真是,何必问呢?这一路上我都和你在一起,想想他们能和你联络的机会也只有趁你在日绝的时候了。至于什么时候……大概是发现皇子妃有孕,大家一片慌乱的时候吧?是不是啊?”
少年僵住,恐怖地看着她;蝶语却不看他,自言自语着:“要猜出谁是内应也很容易的……如果有的话……”说着她睨了少年一眼,“其实现在就杀了你也是可以的……只要做得技巧些,像是连邦下的手……那不但我们省去了很多麻烦,暝国还可以用这个理由向连邦要求更多的利益……”
“不……不要……”少年惊慌失措地滑下椅垫抓紧了门把——当然那是上了锁的,他不可能移动分毫,“我……我要是呼救,你也难逃嫌疑……”
真是个孩子,暝国也好、连邦也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冒险的事?蝶羽失笑了起来,神态更加悠闲:“紧张什么?你不想说就算了。本来皇太子之所以让你活着,就是为了要引出那些余党加以铲除。谁会期待鱼钩上的饵会告诉自己鱼在哪里呢?”含笑引用了雪契的话,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男孩静了半晌,一声含恨的低语传来;蝶羽没有睁眼,却听得非常仔细。“你们不敢的……只要抓到皇子妃,你们绝对不敢的……”
* * *
二楼的阳台上有花台,有藤架;藤架底下摆了一副简单的桌椅。天气好的时候,潋滟喜欢坐在这里眺望底下的渔村和海景——更远一点,那么这里和珍珠海便真的很像了……简朴的屋子小船、三三两两的村民在村中的小路上来来往往、一望无际的海……就像是在海神祠下望村子的感觉 ,她觉得安适、稳定、刚刚到这里时是初春,而今已经是仲春了。阳光和煦的白日,潋滟甚至可以在这里待上一天,看着村庄、感受腹中婴孩的成长……
啊,动了。她含笑轻轻覆徉隆起的肚皮。第一次感觉到胎动时,她兴奋地大叫起来,当晚翠姨还特地为此煮了她爱吃的大餐庆祝呢……孩子你安心地长大、妈妈会好好守着你……
身后的脚步声有点陌生,但是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潋滟并没有回头:“卫廷吗?他刚刚又动了呢。”
“……是吗?”
潋滟全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回过头去,带点惊慌;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直觉地用双手护住肚子,向椅子里缩深,但是眼神却炯炯直视着出现在她面前神情淡漠的丈夫,宛如将她视为大敌。
雪契将她的一切反应收进眼底,稍微地垂下眼帘、略顿了一下,而后像以往那样地:“父王想见你,快点收好东西随我出发吧。”
潋滟微一怔,随即有点轻蔑地笑了,“是吗?你想带你的继承人去向国王陛下炫耀,稳定你的地位?”
雪契静了静,别过身去扶住身边的栏杆;潋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漠然的声音:“随你怎么想,动作快。”
潋滟没来由地心头火起,却又一阵怆然,鼻头酸了,她捂住嘴不想说话;这短暂的沉默让雪契回过头,看见她的模样,他向她走近一步,却又硬生生顿住,再次别过身,“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想哭就等上路再哭。”
“……不要。”
“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潋滟喊出这句话,随即落泪,“我要在这个地方待着,直到我的孩子出生。我哪里也不去!”
“哦?”雪契回身冷视着她,笑了却隐含着薄怒,“原来你也会发脾气的?好极了,想发脾气想骂人,都请尽快,发完脾气就快点去收拾行李,我下去等你。”
潋滟瞪着转身就要离开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地起身怒斥:“你站住!”
雪契缓缓地回身看着她,后者微微地颤抖着,正全力的克制自己的怒火,但是泪水潸潸滑落,终于无力地摇头:“你……你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所有物?你的财产?可以生产继承人的机器?太过分了!我是有感情的、我有思想我有灵魂——我是个和你一样的‘人’!”
雪契寒着脸一句话不吭,潋滟无视于他的神色向后退去,轻轻摇头:“我不想再任你驱使,仿如木偶一般毫无自主的权利……是的,我是你的新娘,是你孩子的母亲……我记得,而且我会试着将自己套进你的规范里去。可是孩子出生前,不要逼我……不要再逼迫我……给我一些自由,我只是想好好地和这个孩子相处、去爱他……”
“我不是逼你。”雪契不耐:“我说过这是父王的敕令,不是如此我也不想来这里。”
潋滟虚弱地静了半晌,就在雪契以为她已经冷静下来、打算下楼时,她幽幽地挣出一句话:“你杀了我算了。”
雪契霍然回身,看着他的妻子神色虚无地注视着他:“把我当成一个人看待,对你而言这么困难吗?既然如此,你干脆杀了我。因为你是鬼——”她神色一变,含怒的眼神直视着雪契,“只有死者和你是对等的!”
雪契迎着她的眼神,竟然举步走向她;潋滟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近,即使他将他因握剑而粗糙的左手置在她细弱的颈上慢慢地收紧,也一点不动摇,只是看着那张向来冰冷无情的面孔,渐渐地呼吸困难……雪契却在瞬间松手,托住她的下颚,左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低下头狠狠吻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