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天近破晓的晨光中,他才强迫自己挥开紊乱无章的思绪,开始审视起摊满桌上的文件。
这么多年来他汲汲营营,为的不外是希望回台湾讨一个公道。谦和建筑无疑是最有利的机会,他怎可轻易放过?复仇的滋味相当甜美,而他的耐心永远无人能及。他或许是个傻瓜,但他绝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儒夫!即使两败俱伤,他也要放手一搏。 这一次,她会付出万倍于他的惨痛代价。
他发誓!
第二章
涤尘西餐厅
邵演扬难得带着一家三口出外用餐。 在侍者殷勤的服侍下,他们坐进了靠窗的卡座中,在旖旎的烛光掩映下,轻松自在地享用可口的美食佳肴。
看着小念夏难得乖巧地吃着盘里的食物,邵演扬心头一暖,爱怜登时化为一抹笑意,从心底漾上了唇畔。
他钟爱的女儿啊……
「怎么?她吃饭的样子很可笑吗?」方以蝶瞅着他,笑得嫣然。乍见他时,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个好爸爸,没想到他用了五年光阴,融化她所有的怨怼和愤怒,证明了真心。或许所有的分离皆是一场误会,就像……
又来了,她又在糗他了。
「不是,她很可爱。」邵演扬无奈回眸,直直望穿她的顽皮。真不明白她怎会凈逗着他玩?他只是情不自禁呀!
「那我呢?我可不可爱?」兴味地捧脸娇呼,方以蝶轻快眨眼,活像个等待赞美的小女孩。
被她的快乐感染,邵演扬作势打量,故弄玄虚的深思起来。
「想听实话还是谎话?」相处五年,对于她的即兴问答,他已能从昔日的手足无措,进步到应答如流了。
很好,这几年她教得不错。方以蝶感到欣慰,笑得更灿烂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挺不错哩。
「先听谎话,再听实话。」现在的气氛多浪漫,偶尔作作梦也好。热切地靠近他,她期待着,
「那好吧。」她要听,他就说罗,「谎话就是……你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甜蜜、也是最动人的小天使。」一古脑说完,邵演扬轻轻笑开,甚是期待她的反应。
「是吗?」他真没用,连谄媚人也不会。
「那实话呢?」连谎话都这么伤人,那实话不就……方以蝶自怜。
「实话啊……」一瞧见她脸上的嗔怪,他差点捧腹大笑。原来逗人这么有趣,莫怪她总是乐此不疲了,呵呵!
「实话就是,我从不说谎话的。」这个答案不错吧?邵演扬沾沾自喜,好不得意。
「啊哈!我就知道你最诚实。」他已经慢慢学会放松自己了。方以蝶心满意足,不禁眉开眼笑。
「是呀,那有没有奖品啊?」见她笑得开怀,他也忍俊不住咯咯笑出,拋却所有烦忧。
他开心地笑了!
见他笑得无忧,连日来的愁云,似乎早已飞过眉梢,抖落出雨过天青的阳光来。方以蝶动容,眼眶不自觉发热,闷了一个多月的忐忑不安终于褪去了。
这样就好,她只希望日子过得平静,只希望一家子能开心度日,这样就好……
她的用心,他怎会不明白。
邵演扬心中一暖,悄然覆上她的纤纤素指,郁闷的胸臆徐徐绕满浓而不腻的温情,稀释了囤积许久的烦忧和哀愁。
他邵演扬何德何能,怎配拥有如此温柔娇美的妻……
「好恶心喔!」一声稚气的童音倏地划破两人的无言凝视。
邵念夏脸上漾满了纯真笑靥,一副存心看笑话的可恶模样。
「原来爹地也不老实。」她还以为只有小明的爸爸喜欢讲甜言蜜语,原来她的爹地也会。赶明儿上学时,她一定要告诉小朋友,她爹地说的话才是最恶心的。嘻!
「邵念夏……」这个小魔女当真皮痒了。
糟糕!妈咪生气了。
「小的下次不敢啦。」动作迅速地爬进伟岸的胸怀里,小红帽缩得只剩两只圆圆的眼睛,一遮一掩地观看脸上风云变色的大母狼。
妈咪如果叫她邵念夏,就表示她最好赶快道歉,然后立刻寻找掩护,否则她的小屁屁就会痛痛了。
她纯稚的童言和夸张的恐慌再度引来邵演扬的朗声大笑,也让方以蝶忍俊不住地失声笑出。
「真受不了你!」精得像小猴儿似的,真不知道自己怎会教出这么个鬼灵精来?方以蝶轻嗔,却笑出了宠溺。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欢言笑语,虽惹来餐厅客人们的侧目,却也让人不自禁为他们的幸福恩爱,露出了又羡又护的神情来。
* * *
林怀然目光阴鸷地紧盯着角落的卡座,一瞬也不瞬。
自从邵演扬一家子踏入餐厅的那刻起,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看他们很久了。他实在没有任何相遇的心理准备,更不用说会亲眼目睹他们的恩爱模样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怀一饮而画,整个人冷得像尊石雕。
当他瞥见他们彼此深情的凝视,当他发现他们相互交握的温存,他忽然萌生了强烈的杀人冲动,浑身就像笼罩在狂风暴雨的怒潮中,杀气腾腾。
「怀然,你怎么了?」一旁的季子风三度低唤,企图引起他的注意。他今天情绪很不稳定,浑身散发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失态了。
林怀然仍是死瞪着靠窗的卡座,酒一杯杯地灌。
「你喝太多了。」不得已,季子风只好伸手夺走他的酒杯。再这么喝下去,他就要醉了。
倏然回眸,林怀然终于发现脸色煞黑的身边人了。
季子风一点也不觉得荣幸,事实上他已经快被他的漠视惹恼了。可恶!他不是来这里自言自语的。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悦质问,极其不快。
「呃,我……有点心不在焉,抱歉了,子风。」强自压下满腔愤懑,林怀然歉然一笑,却又忍不住瞟了卡座一眼,该死!他们又在笑了。
「算了。」硬生生吞下怒焰,季子风兀自气闷。人家都道歉了,他能小度小量吗?何况这人还是他的顶头上司。真呕!
「怎么?你认识那一家人吗?」瞧他整晚用眼睛直杀着人家,似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嗯。」林怀然僵直背脊,有些不自在了,能说下认识吗?他已经失态了一整晚,没必要再扯谎。
「一个老朋友。不过倒是变了不少,险些不认得她。」张手探来烟盒,他不得不借助尼古丁来平稳失控的情绪。他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哦?」季子风狐疑,若有所思地研究起他的表情来。
会让他这般失常的……「是那个『她』吗?」
林怀然倒抽了口气,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再度滚沸,被他意有所指的猜测激怒了。
他凭什么探人隐私?谁给他这种权利了?
「这不关你事!」伸手捺熄烟,林怀然沉下脸,冷眸里布满冻人寒霜。
季子风先是一怔,怒火随后燃进他灿亮的黑瞳中。
「你说得对,这的确不关我事。」算他不识相的多管闲事好了。该死!无端端的,他来找什么晦气碰?他也想杀人了。
见他忿忿然起身欲走,林怀然懊恼地低咒一声,迅速拉下他僵直的身躯,迭声道歉。
「子风,别这样,我不是有意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情躁郁地失了控制,根本无法平心静气。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这样的自己!
「你……」季子风绷紧的怒容一触及求和的郁眸,又硬生生灭了火。
「你到底怎么了?」他可不想整晚伺候他的阴晴不定,再这么有气没地方发,他迟早内伤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