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白鹤,立在门口,黑眼珠粉红长嘴,白色身体,黄橘色脚爪,它恬静优雅,单脚站立,乍看之下会差点误以为是真的白鹤,造物者技巧高超,令人一刹难辨真假。可定睛—看,立时分辨清楚。
白鹤腹里,藏著一盏小灯,而她的粉红色鸟嘴,叼著—尾鱼,鱼鳞材质特殊,吸收白鹤腹部的光,便开始七彩颜色的变幻,在鱼鳞上,变幻光影。
这梦幻艺品是整晚目光焦点。
白鹤是擅长古物鉴定的韩震青委托日本师傅制造的,七彩鱼则是他自己的私人收藏,某年他去印度出任务,向一个神秘的亚裔商贩买的。
白鹤运来那日,丁舒翼也在场。
韩震青记得她兴奋地摸著白鹤肚子,又戳戳金鱼,惊喜地问:“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东西?”
“你喜欢啊?”见她神情欢悦,他的心情变得很好。
她用力点头。“当然!非常、非常喜欢。”何止这个,还喜欢这间酒馆,更喜欢身旁这个男人。
酒馆连面纸都印上纤秀的单脚白鹤,里边小小五十坪空间,黄色吊灯,黑色地板,木造桌椅,简单温馨。
有一片墙,装设液晶萤幕,音乐播放时,萤幕里红色火焰燃著,随声波震颤,令这小天地蒙上迷梦似的氛围,令客人忘却外边纷扰,来到这梦里,蒙胧地醉倒。
小酒馆很快客满,谭夏树请的专业广告公司成功打响它的招牌。生意成功,可韩震青郁郁寡欢,时间一秒秒流逝,他眉间忧郁更深了。
丁舒翼忙著帮客人调酒,不时分心偷瞄他,他抑郁著,她内心好挣扎。
凌晨二时,客人散去,谭夏树道别,清洁公司派人来协助打烊,一张张椅子倒把桌面,方才热闹的空间一下冷清寂寥。
舒翼擦拭酒杯,看韩震青走向吧台。他拉开椅子坐下,抽烟,烟圈寂寞地飘升,红红烟头像在叹息。
他低垂眼眸,神情寂寞。
真巧,音乐播放那次他们雨夜听的歌--Every Time We Say Goodbye。
舒翼看他难过,好内疚,调了杯酒给他。
“这杯是什么?”他问。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Angel's kiss。”愿这天使之吻,代替她来吻他的嘴。
他苦笑,摇晃杯中酒,注视著,忽地重放下杯子,推回她面前。
“给我伏特加。”
她愣了一秒,转身帮他倒酒。
“整瓶给我。”他说,拿来酒瓶,自己倒了一杯又l杯,转瞬间干掉半瓶。
当他又要倒酒,舒翼伸手握住酒瓶。“别喝了。”
他抬眼,看见她担心的表情。“放心,我没那么容易醉倒。”
员工下班,陆续告辞,酒馆只剩下他跟舒翼。
他看著她,眼色微愠,像在对她愤怒,又像是质疑她什么。
“你可以下班了。”韩震青又点燃香烟,烟雾熏痛她的眼睛。
她傻傻留在吧台内,不敢开口问他为什么难过,她知道的啊。她欲言又止,一颗心纠结。
告诉他吧,老实地说出来。她用力深吸了几口气,结果只是潮湿了眼眶。
怔望著他,他表情冷漠,心情低落。她还没开口,脑海就先浮现被拒绝的画面。说出来,会不会激怒他?他会说什么?有什么回应?她被自己的想像掐住喉咙。
她恐惧得思绪混乱,想像著他知道真相后会说什么——
他可能会说:“你是白鹤?和我想的不一样啊。”
也许是他会用失望的口气说:“你是白鹤?可是相片里那个人很美,而你……”
又或者,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露出不屑的眼神。像当初她爱慕的学长,抛来一个不屑的表情,转过身去就和同学一起嘲笑她的情感。
想著想著,望著不敢认的男人,舒翼喉咙紧缩,眼眸氤氲。
在凄美的音乐声里,丁舒翼只敢傻傻望他,他则是静静抽烟饮酒。又过了半小时,他撑额,抬眼望她,表情是又无奈又好笑的。
“还杵在这干么?”看她面色苍白,薄唇紧抿,他眼色更暗,懒洋洋地说:“有话跟我说?”
她咽著口水,欲言又止,在他温柔的目光里,不知所措。
他循循善诱:“别老傻呼呼的,有事就说,我听著。”
我是白鹤,是你等的那个人,我用假照片欺骗你,我……
她困难地,哽著说不出来,眼泪却猝地淌落。
“唉,怎么哭了?没骂你啊。”他叹息,看见她急急抹去泪。他又问:“是不是工作辛苦?忙不过来?”
她摇头,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赶快又抹去。
“有心事?”他嗓音异常温柔。
别这么温柔、害你难过的是我啊!丁舒翼难堪极了,觉得自己很自私。
韩震青按熄香烟,双手叠在桌面。“是不是做错事了,不敢告诉我?”
她低头,眼泪啪答啪答滴湿桌面。
“唉,别哭了。”韩震青将空了的杯子斟满,推给她。“喝点酒,冷静冷静。”
她干了那杯酒,胃暖了,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抹去泪,她开口:“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心情不好。”她揉揉眼睛。
“我也是。但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笑了。
“我……我做了一件很坏很坏的事,害某人很失望、很难受。”她拿面纸用力擤鼻涕。
她哀哀哭泣的模样,教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只要她愿承认,他不气的。
“不……”她一边擤鼻涕,一边又掉泪。“你不知道,我真的很坏很过分,连我的好朋友都唾弃我!”呜呜,这会儿更是哭得不可收拾了。
“这样啊,你做了什么事,这样内疚?”他温柔低语鼓励著,希望她能坦白。
她望著韩震青,哑口无言。他的目光坦荡,而她像个罪犯,害怕这面色刚毅的男子。像惊慌小兽,在他无边魅力中自怜,她走投无路,想说出口,真的想……但他太完美,她顿住话,不肯说出自己的卑鄙,不想揭穿自己撒的谎,不愿披露一丝缺陷,结果她只是沉默地流泪。
他渐渐失去耐性,面色一沉。“我今晚在等一个人,就是跟你提过,我喜欢的那位女子,白鹤酒馆也是为她开的,但她没出现……”神情变得很冷酷,他强势道:“也许我该放弃这份感情。”他逼她,看见她果然慌了。
“她很可能是有事耽搁,所以才——”
忽地有人推开门,嗓音清亮地朝里头喊——
“我来了!”
舒翼看见自外头走进来一名时髦亮丽的女子,顿时惊骇得碰落肘边酒杯,酒杯落地,响起刺耳的碎裂声。
周芳艾中脸灿笑,她穿著粉红色系的名牌套装,高跟鞋敲响著木地板,一步一走向他们,最后停在他们面前,优雅地摘下手套,在韩震青身边坐下。
你来干么?舒翼朝周芳艾使眼色,但她视若无睹。
周芳艾侧首,笑望著韩震青。“抱歉,我迟到了。”
他问:“白鹤?”
“是。”周芳艾微笑地答,舒翼听了觉得心脏好似瞬间冻住。
周芳艾瞧了瞧四周,然后对韩震青说:“我喜欢这里。”她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舒翼看了激动得心狂跳。
周芳艾一副不认识丁舒翼的模样,她对著韩震青妩媚地笑著。
“我来喝你特地为我留的那杯酒。”抬头,望住丁舒翼。“你是……调酒师?麻烦你Around the world。”
听见这句,丁舒翼昏眩,像被悍雷劈中,久久不能言语,只是一脸骇然地瞪著周芳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