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骗我?”她马上支起身子,打开荷包袋口,一古脑地把银子全部洒在床上,数一数,果然是一百两。
“老爷对你这么好,今后你更要尽心尽力为他和小姐效劳。”赵嬷嬷道。
柳雩妮的小脑袋里想的可完全不是愚忠愚孝那回事,有了这笔钱,她干么还要留在这里,大可选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逃之夭夭。
“雩妮,在发什愣?”赵嬷嬷顶了她一下。
“没事,我是想我们当初不是讲好,只做三年?”三年后她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得赶紧找个好婆家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正题。
“放心,老爷和小姐会想办法留住你的。”赵嬷嬷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我不晓得你是用什么法子镇住小姐,但,能和小姐关在书房里两个时辰,没出任何乱子,你可是绝无仅有的第一人,我们都佩服你。”她的态度和昨日夜里的凶怒暴斥,明显有了很大的改变。
“不敢当。”幸好大伙不知道,她是抄着刀子恫赫加威胁,才逼得李柔就范的。
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她欣喜又忐忑地目送赵嬷嬷掩门离去的背影,心中立即盘算,什么时候逃离才是最佳时机。
***
第二天,柳雩妮把夜半潜逃所需要的一干用品,全部准备齐全,一颗心七上八下,表面仍努力维持镇定的等待着最佳时刻到来。
今儿月朦胧鸟朦胧,最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了,呃,呸呸呸!什么见不得人,更正一下,应该是不想让人看见的事。
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李府上上下下绝对料想不到,她前手才拿了钱,后腿就开溜。该承担这所有责任的是她那没出息的老哥,人家爹娘卖女儿,纵使再不甘心,念在生养之恩大如天,也只得认了,但哥哥卖妹妹,就真是天理不容了。
柳雩妮换上一套轻便外出服,用一大块布巾把一百两银子结结实实地里在里面,连同少许家当、衣物一起绑到肩背上。
根据市集里说书先生描述,暗夜潜行,一定要蹑手蹑足,左顾右盼,走五步停一次,确定没有人跟踪,也没被人瞧见才行。
问题是这样走会累死人,因为李家宅院地广林密,光用跑的就得花上大半天才能到达正大门,以她这样的速度,走到天亮大约刚好让早起的家了逮个正着。
放弃说书先生那套不合用的夜行规矩,她改以小跑步来到后院一处较矮的墙垣下,从一旁草丛中取出预藏的板凳,试了几下终于攀到了墙面。
原本以为爬墙是很容易的事,没想到它不但需要技巧,更需要体力。几乎耗尽所有精力,总算让整个身子统统横陈上墙,她才发现另一个更惊险的问题犹在后头。
方才有矮凳当踏脚石,现在她要用什么方式从这儿跳到地面上呢?
底下黑黝黝一片,万一一个失足头先朝下坠地,她就要曝尸异乡了。柳雩妮颤巍巍地立在墙头提心吊胆地东张西望,希望找个可以垫脚,顺墙而下的地方。
陡地,她瞟见前方左侧十余尺处,有一栋小楼临墙而立,小楼的屋顶正好和墙面差不多高矮,她只要先攀到那楼顶,再沿着梁柱往下滑,即可平安“着陆”。苍天保佑,总算让她找到一条生路。
***
李豫惯常喜欢站在长恨楼远眺西湖的景致。长恨楼原本叫吟风楼,当年他和水灵珊经常在这儿吟风弄月,相爱缠绵。自她仙逝以后,吟风楼便成了长恨楼,仅供他凭吊喟叹,再无昔日的欢愉畅怀。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子夜的星辰在眨着倦眼,他孤寂地临风伫立在天地中,背后石几上的碧螺春已然冷凉。
八年来,他在杭州的日子,一贯地风疾雨骤,扰攘不安。然而,心境却依然平静如不生波澜的湖水。
年仅二十八岁,他是否过早看破红尘?抑或他仍在等候另一次石破天惊的恋情?
“谁?”忽听得褚红屋瓦上传来声响,他灵敏地沉着嗓子低喝。
“我……”趴在屋顶上的柳雩妮被他大声一吼,重心不稳地踩落一块瓦片,身子立时跟着下滑,千钧一发地跌入李豫坚硬如石的怀中。“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惊魂未定地连声道歉。
笨拙地从他臂弯里挣扎而出,偏又不留神地打翻石几上的磁壶和杯盘,弄得茶水溅湿一地。
“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李豫放开她时还不屑地甩了两下袖子。
“老、老、老、老爷……”没出息,一紧张她就莫名其妙变得口吃。
“一个‘老’字已经很让人不舒服了,你居然敢四个老字连着喊,罪加一等。”他似笑非笑地吓唬她。
吓!这也错?真是欲加之罪。
柳雩妮急急稳定心神,将不慎垂挂到胸前的包袱挪回背后,以免被他人赃俱获。
“我在等你的解释呢。”李豫面冷,语调更冷。
据说女人在遇到危难时,惟有好好利用自己的色相,不知这招对他有没有用?
柳雩妮倒抽一口凉气,用狭长的凤眼斜斜睨向他,然后凝出一抹自认美艳的娇态,紧接着…… ,人家根本没在看她嘛。
美色不管用,撒谎也许有点帮助。
“是。我因为睡不着,又……没地方去,看这儿乌漆抹黑,以为没人,所以就……想过来唱唱故乡的小曲儿,一解乡愁。”明知这理由编得漏洞百出,且不合情理,但她已想不出更好的了。
“寅夜之中,跑至屋顶唱曲子?”李豫倏然从地上拾起一根枯木,眼神微敛,“刷!”地朝她刺去——
第三章
柳雩妮闪避不及,绑在肩上的布包应声掉落,里头的百两银子自布包中滚了出来,散乱成一地。
李豫愤怒地道:“我待你不薄,你居然妄图携款潜逃!”枯木上扬,直指她的咽喉。
柳雩妮被他吓得心口卜通跳得好厉害,她鼓足勇气道:“于理我的确有亏,但于情,我实在心有不甘。”
“你既答应卖身三年,就当实现承诺。”
“我没有答应你们任何条件,把我卖掉的是我哥哥,你们不问原由,不明就里,便将我强带回来为奴为婢,若换作是你,你甘心吗?”
李豫被她问住了。当日买她回来的是赵嬷嬷,他以为是个贫穷的农家女,也没多加细问。
“就算你说的有理,可,这又怎么解释?”他指着散成一团的白银追问她。
柳雩妮咬咬牙,强词夺理道:“没办法呀,我家在罗田镇,距离这儿远得很,倘使没有一点盘缠,铁定会饿死在半路上的。柔儿说你是大大的好人,想必不忍心见死不救,这些钱就当是你借我的好了,我写借据给你。”
没等人家是否答应,她已经兀自打起算盘。“现在外头一般的行情是一厘五,一百两每月的利息就是八点七五文,假使我三年内摊还完毕,一年就必须连本带利给你四十……呃四十几两?!”这么多呀!她一整年辛辛苦苦,做牛做马,不吃不喝,顶多只能攒下二十两左右,这利上加利,算算得多卖命两个三年才能还得清哩。
“怎么样,算清楚了吗?”李豫盯着她水灵灵的秋瞳好整以暇地问。
“算是算好了,不过……”要死了,这人居然把纸笔都备齐了,就等她划押签字。“我想我还是留下来好了。”
“也行。”李豫满好商量的。“把这儿收拾干净,顺便把那一百两送回帐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