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扇门我无论如何打不开,它沉重而湿润,长满滑腻的青苔,我站在门外哭泣,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进去。我只知道,打不开它使我感到孤独而又挫败,不知所措。我哭泣,像一个小女孩。
这时候门打开了,里面有阳光射进,灿烂芬芳,站在阳光中的人对我说:“你来了?”
梦在这个时候醒来,阳光满窗。
我觉得惊奇。我从来没有中午睡觉的习惯。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在梦中我见过许许多多的门,常常梦见那些门,每道门里都关着一些回忆,可是,门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话,从来没有声音传出。但是刚才,他们对我说话了,很清楚地说:“你来了?”
而且,这是第一个有阳光的梦。
这使我对接下来的约会充满了好心情。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起,是小李,他开玩笑地说这里是通讯台报时服务,提醒我约见王朝的时间到了,并问用不用送我过去。
我知道他不想见那两位难缠的女经理,而且“王朝”离宾馆也并不远,于是问明了路,决定自己开车去。
车子慢慢驶上“王朝”大厦停车坪,穿蓝制服带白手套的年轻保安一路小跑地迎上来,以十分标准的手势指点泊车位,并替我拉开车门。
我微笑地道了谢下车,对与“王朝”的合作已经先抱了几分愿意。再大型的工程,也要从地基一砖一瓦地建成,商界谈判的成功与否,有时候往往取决于一个小小的细节。我就曾经听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个三星级大酒店在今春旅游旺季的竞争中,仅仅因为大厅吊灯上有灰尘而失去了承接印尼百人旅游团的投标资格。如今,单从这保安的服务,已经可见“王朝”管理之一斑,是有规矩的地方。
自动门无声无息地在我面前打开,刚刚迈进大厅,前台小姐已经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是台湾‘再生缘’的唐小姐吧?我们公司创意部和制作部两位经理正在会议室等您,请跟我来。”
很明显,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过我的传真照片,故而可以在第一时间将我认出,没有一句多余盘问。
我心中的好感更加多一分。
“王朝”的大厅装修得很漂亮,与其说是写字楼,不如说更像是星级酒店。云母铺地,水晶吊顶,华丽,但不伧俗,有恰到好处的炫耀与含蓄。最特别的,是走廊两壁的装饰图并不是某名画的印刷版,而是真人照片,其中颇有几位名女人的样子我是认得的,都是内陆当红的女明星——这大概便是公司的业绩之一了,在她们的宣传和包装上“王朝”应该是颇出过一些力的吧?其中一个名女人的画像边还附着她的一句名言:“只想做个普通人”。
只想做个普通人?嘁,那她认为自己有多不普通?演过几部电影,得过一两次奖,离过婚,打过官司,就变得不普通了?真的只想做个普通人,绝对不会这样响锣密鼓地喊出来,所以喊,就是因为太想不普通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跟在前台小姐的身后走进会议室,当看清坐在里面的两位年轻女经理的时候,我刚才看到的画面就都不记得了,甚至以前见过的所有女人的形象也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两个女子:一个高贵,一个婉媚;一个满脸英气,一个笑靥如花;一个短发方颐,西装套裙,线条极简洁,唯一装饰只是右腕一只男装表;另一位却着装艳丽繁复,夸张的大皱褶,标志性的几何图型,瞎子也可以看出,那正是“三宅一生”的招牌设计。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妮子等于把一樽广东玉的观音像穿在身上呢。
但是她也真配得上“三宅一生”,那纤柔有致的身材,生动灵活的眉眼,花明柳媚的笑容,都与身上的服饰衬得严丝合缝,让人看着,只觉俏丽不觉张扬。
最难得的,是两位经理无论从着装习惯还是气质风格上都截然不同,却又偏偏都惊人的美丽。我无法评价她们两人谁更美丽,也想不出除开她们之外的第三种美丽。想象力忽然变得贫乏,因为她们的面容已经填塞了我所有的想象空间。震惊之余,反而不懂得客套,就只剩下最老实的一句:“你们好,我是‘再生缘’玉器行的总经理唐诗。”
“你好,”短发的小姐眉毛微扬,“我是‘王朝广告’的制作部经理宋词。”
宋词。她说她的名字叫宋词。而她本人,的确也像是一阙极清丽洒脱的宋词。是“大江东去”?还是“杨柳岸晓风残月”?
仿佛有一阵清凉的风自远古吹来,唤醒了沉睡在荷塘深处的回忆,面前的宋词不是一个现实中的人,而来自我梦中的门内。她明眸皓齿,莞尔如花,似乎随时都会开口说出:“你来了?”
“你是不是以为她在开玩笑?”另一位长发的小姐显然误会了我的沉默,笑着从一旁转出:“是真的。她真的就叫宋词,而我,我叫元歌,创意部经理。”
她们两位且立刻取出名片相赠,果然分别叫做“宋词、元歌”。
这样的巧事,编成剧本子都没人相信。
难怪小李会说我同“王朝”有缘,我现在明白过来他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的确是个意外得不能再意外的“惊喜”,巧合到不能再巧合的“有缘”。
第二章
可不可以想象唐诗宋词元歌同台演出
长长的街道,下不完的雨,我推开一道又一道门,每道门里都有许多人,每道门里都没有声音。可是仍然感觉到嘈杂。
是的,嘈杂是一种感觉,就像漫天的飞絮满街的拥挤是一种感觉一样,它们不一定要通过人的感官来知觉,而可以具有独立的生命力,涌自人的内心。
哲人说:我思故我在。噪动与华丽也一样。它们的存在不是由于声音和色彩本身,而在于感觉。
感觉中,我不是我自己,而只是一束思想,轻飘飘地徘徊在记忆的永巷,同许多前世的因缘相望不相亲。
那些门都又高又沉,我不是用力气推开它们的,是用思想,当我想打开它们时,它们就打开了,可是打开也如关闭一样,因为我看得到那门中的人群,却听不到他们,因而也就走不进去。我只是一个门外的旁观者。
有一扇门我无论如何打不开,它沉重而湿润,长满滑腻的青苔,我站在门外哭泣,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进去。我只知道,打不开它使我感到孤独而又挫败,不知所措。我哭泣,像一个小女孩。
这时候门打开了,里面有阳光射进,灿烂芬芳,站在阳光中的人对我说:“你来了?”
梦在这个时候醒来,阳光满窗。
我觉得惊奇。我从来没有中午睡觉的习惯。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在梦中我见过许许多多的门,常常梦见那些门,每道门里都关着一些回忆,可是,门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话,从来没有声音传出。但是刚才,他们对我说话了,很清楚地说:“你来了?”
而且,这是第一个有阳光的梦。
这使我对接下来的约会充满了好心情。
电话铃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起,是小李,他开玩笑地说这里是通讯台报时服务,提醒我约见王朝的时间到了,并问用不用送我过去。
我知道他不想见那两位难缠的女经理,而且“王朝”离宾馆也并不远,于是问明了路,决定自己开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