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狼狈地回头看他们一眼,有些下不来台,对师傅说:“如果你不肯,就算了,算我们白来。”
姓韩的立刻便换了副面孔,说:“来都来了,怎么会不肯呢?这位小妹妹一脸乌气,印堂发黑,分明是被邪魔缠身,我又怎能见死不救呢?算了,当我积德,就便宜一点了。”敲敲里屋的门叫出一个蜡黄脸色的女人来,要她帮忙摆道场。
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一出来立刻凑向男人嘴边小声问了两个字,曲风从口型判断出,那句话应该是“多少?”男人伸出右手比了个数字。女人便满意地一笑,状极委琐。曲风只觉作呕,一分钟都难以忍耐,对自己竟然答应小林来这里十分后悔,弯下身对水儿说:“如果你不愿意,我立刻带你走。”
水儿感激地看着他,小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一拍,傲然地一笑:“道高一迟,魔高一丈。我才不怕他们呢!”接着,微一蹙眉,又忧伤地说,“其实,我倒真希望他是有道行的,可以替我告诉你我是谁,免得我一直说不出口。”
“什么?”
曲风一愣,不等回过神来,小林已经过来把水儿拉走了。
道场已经准备好,韩师傅令水儿躺到法桌上去,在她周身点满蜡烛,又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放了一只镜子一坛水。他说,这水是显形水,这镜是照妖镜,等一下,他施展降魔大法,就可以从这镜子里看到缠住水儿的妖怪的真面目了。
小林紧盯着镜子,内心十分紧张,忍不住双拳紧握,半张着口,两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镜子,生怕错过了妖怪显形的好戏。
曲风忍不住讽刺:“你还真以为等一下镜子里会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不成?”
小林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韩师傅念念有词地作起法来,一会儿喝酒喷火,一会儿化符念咒,一会儿又舞动桃木签做出种种穿刺姿势。曲风十分不耐,觉得这些和港片电影里看到的驱魔镜头没什么两样,却没有电影里好看。加之房间里没有空调,又打不开窗子,却到处是火,早已将他热出一身大汗,低低抱怨:“这样热,也不知水儿受得了受不了?”
水儿分明已经有些受不住,却硬忍着,额上渗出大滴的汗来。没完没了的议式和无边无际的炎热使他渐渐恍惚,喃喃着:“好大的火,是牛魔王的火又烧起来了吗?我想飞走,想飞走……”
韩师傅绕屋疾走的步子忽然一定,大喝一声:“咄!”拔剑刺向镜子,镜子立刻碎裂了,溅了水儿一身。大林忍不住“哎呀”一声,曲风早已冲过去抱起水儿,问:“伤到你没有?”
小林也迎上来,问师傅:“怎么样?”
韩师傅拭着汗说:“我已经看到妖怪显形了,是个女鬼缠住了她。”
“女鬼?”小林望向另外三面镜子,“怎么我没有看到?”
“你是肉眼凡胎,当然看不溅。可是凭她什么妖魔鬼怪,怎么逃得过我这双法眼呢?刚才,我已经清清楚楚地从镜子里看到一个吊死鬼,就是这个女鬼缠着你外甥女,现在我已经把鬼驱走了,她很快就会好的。”
水儿这是已经热得浑身汗透,奄奄一息,却硬撑着骂了一句:“胡说八道。”
小林也深觉失望,韩师傅的结论和她想象大相径庭,分明一派胡言。什么吊死鬼?什么照妖镜?一点证据没有,全听他一个忍自圆其说,是否捉了鬼,谁知道?至此,她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了。
这时,大林忽然惊呼一声:“呀,水儿,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小林立刻抓住韩师傅的道袍:“你不是说驱鬼治病吗?怎么反而把我外甥女弄昏了?”
“这是正常现象嘛。她身上的妖气被除尽了,当然要睡一下子,醒来就好了……”
曲风再也听不进他的胡说八道,大声说:“还罗嗦什么?我们赶紧回医院!”
水儿回到医院,立刻被送进急诊室。
林爸林妈和姐夫都赶来了,问明了发病原因,对小林十分生气,纷纷指责:“你怎么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小儿的身体那么弱,哪能里抗得住这么折腾?这么热的天,就是个健康人也受不了,何况她呢?”又骂大林,“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是水儿的妈,怎么能把女儿往火炕里送?”
大林悔得肠子都青了,哭着自责:“是我错,我该死!我哪里想到会这样呢?妹妹说替水儿驱驱魔,把病根儿除了,说不定水儿就好了,怎么会想到她会被热得发病呢?”
大林的丈夫不听则已,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指着大林叫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浑?竟然相信驱魔这种鬼话?水儿刚好了没几天,你这么折腾她!我自动告诉你,要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任凭家人中短波得翻天,小林只是一言不发。她在心底里不住祈祷着:水儿,你可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好好地从里面出来。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阿姨会被你妈骂死的。
到了这时候,她也已经明白韩师傅的一番鬼话完全是骗人的了,可是心底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也许是真的呢?说不定水儿真是睡一下子,从此就彻底好了呢?到那时,家里人就不会怨自己了。不但不会怨自己,感谢自己都还来不及呢。
她们等待着,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了,摘下口罩,先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林迎上去,急切地问:“大夫,我女儿怎么样?”
“暂时没事,不过,我们诊断出,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
一语未了,大林已经仰面昏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听到医生后来说的那一句“大概就是今年秋天了,你们,还是准备后事吧。”
这句话说出来,连林家父母也坚持不住,立刻痛哭起来。
曲风只觉得脑子“嗡”一下,忽然变得空空的。“癌细胞”、“扩散”、“秋天”、“后事”………这些个词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打散了,还想要等水儿长大呢,还同她有着一个十年之约呢,就在今天早晨,就在几个小时前,水儿才说过要快一点长大,要嫁给他,要做他的新娘。言犹在耳,可是誓约已经不攻自破,医生的话毁灭了所有的期待,他们没有未来,没有约会,没有期盼和等待。他们有的,只是眼前短短的几天。什么葛蓓莉娅,什么珍妮的画像,他全不管,他不管水儿的身体里到底是谁的灵魂,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她十年,他只要她醒来,好好地长大,健康地活着,然后,十年之后,做他的新娘!可是现在,现在,还有什么希望呢………
小林哭得跪倒在地上,拼命打着自己的头,发疯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干吗要跟她过不去?干嘛带她去见什么鬼师傅………”她猛得站起来,住外就跑。
曲风连忙拉住:“小林,你去哪儿?”
“我去找那个风水先生算帐!我要杀了他!”小林疯狂地叫着,在曲风的怀中挣扎扭动着。
曲风死死地拉住她:“有什么用呢?你杀了他,就能救得回水儿吗?”
“曲风……”小林倒在曲风怀中,大哭起来。如果做错了事可以修改,她真是宁可替水儿承受一切痛苦,现在,大错铸成,让她如何有脸再面对姐姐和家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