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同时举杯喝了一大口。
"好甜!真是难喝!"他做出恶心的样子。
"你自己泡的?"
"是啊,玛丽亚已经回去了。"
他为她泡了一杯热巧克力,只为了她的谅解。
昨晚的委屈伤心这一刻都如巧克力般融化,她从来都无法恨他。
"早上想做什么?"
"玩拼字游戏,怎么样?"
"拼字游戏?"她好惊讶,"你确定赢得了我吗?"
"哼,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
他们度过了宁静的周末假期,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跟对方说话,不愿再起争端。
玛丽亚带着蓝蝶托她买的咖啡粉和郁金香回来。喝咖啡是蓝蝶多年来的习惯,或许是在西雅图住的几年养成的,而一大束的郁金香,她依颜色分别放置在客厅、餐厅和自己的房间,她希望议乔恩的生活有点生气。
这天早上,她陪着乔恩坐在庭院晒太阳,两人静静享受冬阳落在脸上心上的温柔感觉。
"乔恩,你晚上都读哪些书?"她好奇。
"这两天在看《潜水钟与蝴蝶》。"他闭着眼睛回答她的问题。
"那是本非常沉重的书!"她很惊讶。
"正好适合我。"
"为什么?"她不解。
"我想看看跟我同类的人怎么看待这个世界,我想看他怎么去面对死亡。"他没有改变姿势。
"乔恩!你怎么会这样想?你才不是一个快死的人!"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自己?!
"我本来就是。"他的语调平静。
"不!你不是!"蓝蝶激动地蹲跪在草地上握住他的手,"你活得好好的,可以坐在这里晒太阳、可以看你想看的书、可以跟我谈天说笑--"
"可是我再也不能溜冰了!"他平静地说,眼中一片冷然。
"谁说--"她望向乔恩受伤的左腿。
"一只连走路都有问题的脚,还有可能穿上溜冰鞋吗?"他也看向自己的左脚。
"只要你复健成功--"
"复健成功?哼,连医生都说我可能一辈子跛脚走路,复健成功顶多也只是让我走路不会跛而已,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溜冰场上了!从小到大,除了溜冰我什么都不会,这个不能溜冰的我,根本什么都不是!根本就是废物一个!跟死了又有什么两样?"他的声音愈说愈低,最后的话语在他覆脸的手指间消失。
看着乔恩浑身痛苦的姿态,她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她想要上前将他拥在怀里,想要像母亲一样,给他最心疼的安慰呵护。他说得没错,溜冰是他的一切,失去溜冰能力的他就等于失去了生命的意义……
想到乔恩濒临死亡的样子,冰寒冻伤了她的心。
"不!乔恩,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还为谁而活?
"我死了,有谁会在乎?我爸爸一知道我不能溜冰后,转头就去找他下一个投注的目标。我妈妈从我出生之后就抛弃我跟别的男人跑了。还有谁?没有人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他突然挺起背脊,望向灰茫天空的最深处。
他妈妈抛弃他?可是乔恩说过他妈妈是难产而死的……她突然明白了,所有他爱的人都背叛了他。她生他父母的气,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乔恩?怎么可以这样不顾他的伤心?
她为他受的苦难过,可是她又好到哪里去?她不也拿着他的照片开摄影展,狠狠捞了一次免费的宣传?
她恨自已。
"我会哭的,乔恩,我会哭得很伤心的。"她小声地说,水气沾湿了她的长睫毛。
乔恩猛地收回视线望向她。
若是真相信她,那他就太傻了,换作是她,也不可能相信一个有前科的人,她难过地想着。
不,如果没有他的爱,起码她要拥有乔恩的信赖!
以指接下她滑落的泪,他怔怔地看着,"这泪是为我流?"
温热的泪水滴在他冰冻的心上,他感到自己的痛苦正在融化。
"乔恩,"蓝蝶灌注所有的情感唤着他,"让我陪你一块复健好不好?"
"想看我狼狈的样子吗?"
"不,我想陪着你走到溜冰场上。"
第八章
蓝蝶开始每天下午帮乔恩做复健,说是帮忙,也只是在一旁拿着毛巾为他擦汗而已。他汗流浃背地由室内的这一端走到那一端,而她则是在一旁静静地看,恨不能将自己的力量传输给他,让他踏稳每一个步伐。
原以为这样充满挫折感的过程,免不了他会因为反复的失败失望而迁怒于她,她已经有了逆来顺受的心理准备。但乔恩总是咬紧着牙关,什么也没说,静静任她擦去脸上的汗珠,然后继续这磨人的练习。
他的坚强,只让她更加心疼。
最享受的,是早上陪着他一块在社区小道上散步,即使灰云笼罩整个西雅图的天空,都不能减低他们的兴致。
这时的乔恩总喜欢问她这十年来的生活点滴,似乎想要填补他们分别以来的空白。
他们随意闲聊,就是刻意不谈分手的那年冬天。
"你后来到哪里念大学?"
"纽约,纽约大学,我念的是英国文学。"蓝蝶笑着回答。
"所以你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留在纽约?"
"是啊,当了十年的纽约客,反倒对西雅图陌生起来。"望着安皇后区高级的别墅建筑,她有些感叹。
十年来他多少次在纽约停留,却不知道她也在那里,如果早些知道,如果……在他溜冰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再度相逢,她可不可能与他重新开始?
他甩了甩头,当年是她对自己不忠的,他竟还冀望与她再续前缘?!
是那段恋情太过醇美才让他如此念念不忘罢了,在那之后,他似乎再也无法对其他女人付出真心。
"那你怎么又会拿起相机,变成摄影家呢?"
"我喜欢长途旅行,沿途总喜欢拍些照片,特别是关于小地方的一些平凡人物。为了拍得更好一些,我还去上专业课程,自己也搜集了很多大师的作品集研究。大学毕业以后,找了杂志摄影师的工作,后来遇到现在的经纪人,她说服我跟她合作,所以我就从业余变成职业摄影师了。"她把自己摄影的历史以最简短的方式说出来。
"我还没机会亲眼看看你的作品。"
"你想看当然没问题,有机会你可以来参观我在纽约的工作室。"她笑着说。
"你欢迎?"他转头看她。
"那当然,我希望与你分享我的作品。"她回以温柔的眼神。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拍我的?"沉默了一阵子,乔恩突然开口问道。
"从……"她想了一下,"大学就开始了。"
他忍不住猜想这个答案背后的意义。
两人各有所思。
他问这个问题是出于好奇吧?
可是要她如何能对他说,他离开西雅图之后,她不断地在每个两人身影曾经重叠的地方思念他的笑容,在下着雪的夜里想着他的温柔,在幽暗的黄昏中盼着他回来与她相聚。
直到最后,她无法负荷思念的重量,与弟弟躲到东海岸的纽约借以遗忘。
但他的身影却已镂刻在她的灵魂之上,无可磨灭。
像个染上毒瘾的人,她开始在每场电视转播寻找他,在电视机前专心一致地凝视他的跳跃和滑行。后来这还不能满足她,她需要与他在同一座溜冰场内,感觉他在溜冰中传递的情感、溜冰带给他的快乐和悲伤。
学摄影原就是为了捕捉溜冰场内,眼睛无法将他定格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