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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薇宁突然惊醒,她听到锁住的房门被偷偷打开的声音。

  今晚月色异常明亮,房内虽未开灯,她仍旧隐隐看见向她走来的人影。她的心“咚咚”地在胸腔里跳动,呼吸也愈来愈急促,颤抖的手早已握住枕头下预先准备好的剪刀。

  那双肮脏的手朝她胸前摸来,力道之大捏痛了她正在发育的乳房,薇宁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用力将剪刀往那人背上刺去……

  “猴回仔!”母亲的同居人吃痛地大喊,满口酒气朝薇宁吐来。

  薇宁把握住他后退的瞬间,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向房门外跑去;没想到才到门口,就被对方揪住头发,硬生生往后拖回去。

  她的眼中布满惊惶之意,手中的剪刀在空中挥舞着,嘴巴却喊不出任何声音。

  “看你还能怎么样!”随即一个巴掌狠狠打在薇宁脸上。

  薇宁还来不及感觉疼,就听到自己上衣被撕袭的声音,情急之下,紧握着剪刀的手直直地往那男人的腹部刺去。

  “夭寿死囝仔!”男人松开了魔爪,委顿地趴在她身上。

  薇宁立刻感觉到黏热的液体流到自己身上,她用力地推开那奄奄一息的躯体,发抖的往门外走去。

  “姐,你怎么了?”妹妹茉莉站在房门不远处揉着眼睛问她,显然被吵醒了。

  “茉莉……”她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姐要走了,你自己要照顾自己。”

  “为什么?”茉莉显然不懂。

  “姐……要出去赚钱,等赚够了钱就回来。”她用双手抱着自己,不停地摇晃着。

  说到钱……薇宁走到母亲的卧室,拿走放在衣柜抽屉里的零用钱,一抬头,衣柜镜子映出浑身瘦巴巴的自己,短发凌乱、脸色死白、眼睛吓人的大,妈妈总是嫌她像个讨债的小可怜。

  她的房内传来男人疼痛哀号的声音。

  强迫自己换上母亲衣橱内干净的衣裳后,她拿起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带着手中的零钱,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这年,她十六岁。

  第一章

  西元二○○○年旧金山

  又开始下雨了。

  最近一入夜就飘起细雨,蓝谷讨厌这样的雨。

  要嘛,就痛快泼洒,最恨这种雨丝绵绵,拖泥带水的。

  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雨,懒得撑伞;偏偏这雨就是能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咒骂一声,蓝谷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想找个地方暂时躲雨。

  这里是旧金山不热闹的城区,要找个栖身的店面不甚容易。搜寻一阵,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灯光微弱的招牌上——BlueMoon。

  招牌上有个霓虹灯制成的酒杯,发亮的酒杯盛着飘落的雨丝,闪烁着奇异的美感。

  就到这家店躲雨,他决定。

  推开沉重的门,轻柔的钢琴音乐立刻涌入他的耳膜。

  或许因为这场连续好几个夜晚的雨,店里只稀稀疏疏地坐着三两个客人,显得冷清空旷。没有人朝他多望一眼,昏暗的钢琴酒吧,正好适合他安静的躲雨。

  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脱下微湿的外套,静静打量这个阴错阳差被他闯进的空间。

  “长岛冰荼。”他对侍者说。

  饮料没多久就送上来,他握着晶莹的玻璃杯并不想喝,只专心注视舞台上弹奏钢琴的表演者。虽然刻意躲避了好一段时间,但是对于音乐敏感的天性却改不掉。

  完全不带感情的钢琴指法,弹奏者一意孤行的诠释,反倒使得大卫.鲍依的“中国女孩”由原来摇滚的节奏被改为缓慢的节拍,好诡异的转折。虽然效果青涩,但起码不是那种令人厌腻的煽情演奏。

  分析完毕后,他的注意力很快离开音乐。于是几首乐曲在他耳边流过,他却只瞪着玻璃杯里逐渐融化的冰块发呆。

  这场莫名其妙的雨让他莫名其妙的走进这家酒吧,也好。

  哪里都一样,哪里都没有意义。

  音乐嘎然停止,突来的静寂让他烦闷,宁可要那种没有感觉的音乐也胜过四下无声,嘈杂总能让他安心。

  四周传来微弱的交谈声浪,但仍然太安静了,既然这裹不能提供噪音,那么他到别的地方总可以吧?

  骞然响起的歌声打断了他脑中所有的思绪——

  雾来了我被赶到记忆的窗口

  你走了世界只剩下猫来陪我

  我在回忆里寻找你的踪影

  琴声一段一段说出爱的心情

  猫在钢琴上留下梦的脚印

  谁在一步一步牵引你的背影

  猫在钢琴上睡着了

  悲伤的情歌特别温柔

  我陪你最久季节已深秋

  美丽的开头不一定有美丽的结果

  柔柔的指头轻轻地弹奏

  最美的情歌总是写在心碎的时候

  猫在钢琴上睡着了

  你走了以后寂寞不休

  (词:许常德)

  谁预料得到他竟然会在旧金山一家落魄的钢琴酒吧里听见用中文演唱的歌曲?

  但让他停止脑中所有想法的不是因为他听到了母语——中文,而是因为她的歌声,歌声里明显的感情。

  他毫无心理准备地在这样的地方、邂逅这样的声音。

  换气、转音、爬升和降落,微哑低柔的嗓音熨贴着他的心跳,钻到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痛处。他感到热气在眼眶发散,落泪的冲动令他惊骇莫名,封藏在心井底的感情竟然被她轻而易举地唱出口,他急促地呼吸着。

  不!他只要求能够填满耳朵的声音,不是这种让他发热又让他发冷的歌声!不该这样的。那歌声再度响起,无视于他的抵抗,仍旧抓着他的心,让他一阵战栗。

  保护壳被拆下的赤裸感让他愤怒,他扔下饮料费,不顾狼狈地推门而去。

  这样仓卒的逃离,连唱歌的女人始终维持的侧脸都来不及审视。

  “那是谁?”望着蓝谷消失的背影,一位熟客问老板。

  “不认识,大概是误闯误撞进来的。”

  你走了以后,寂寞不休。

  ???

  隔夜,管不住自己,蓝谷再次出现在这家酒吧,他的双脚似乎自有意志的走来连里。直到长岛冰荼的冰块融化殆尽,他终于开口问了看来像经营者的老板。

  “昨晚唱歌的女孩今天不来?”

  “你说小雨吗?”老板多看了他一眼,“她只有星期二和五晚上过来。”

  叫做小雨。

  “除了这里,她还在哪里唱歌?”蓝谷控制不了自己想要再亲耳确定她声音的穿透力。

  “这我不知道,你要听小雨唱歌,就星期五再来吧。”老板说完人就走了。

  喝完桌上的白开水,他起身离去。久未刮除的胡髭配上深蓝色的Levis牛仔裤、夹克,在他人眼中他只是个不起眼的落魄东方人。

  在因细雨而显得朦胧的街灯下,他停住脚步。

  好多的巧合!

  美国这么大,他偏偏挑了旧金山躲藏。旧金山这么大,他偏偏找到这家酒吧躲雨。情歌这么多首,那个小雨偏偏挑了他也听得懂的中文歌唱。

  在旧金山,她没想到昨晚竟然有人听得懂她唱的歌吧?

  蓝谷深幽的黑眸漾起难以察觉的兴味。

  ???

  山姆——蓝月酒吧的老板,握着啤酒罐走进休息室,一进门便重重坐在老旧的布沙发上。

  “小雨,恭喜你又多了一位忠实听众。”他打趣地说,外表看来,他是个五十多岁性格爽朗的红发大汉。

  “有吗?”语气平淡,刚结束表演的她坐在老旧的梳妆台前,准备卸下浓重的舞台妆。

  一下台她就换下黑色小礼服,穿上绒布长裤和毛衣,一点也没有方才亮丽的舞台魅力。其实她已经留意到,最近每次来蓝月,角落的位置总有人占据。只是那个位置灯光黯淡,她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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