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你不睡觉,净叹什么气?」张柔柔忍不住问。
「跟你讲你也不懂。」
「是跟张大哥有关吗?」
「你怎么知道?」
「以前你是没有心事的,也不会睡不著,哪像现在,脾气变得好难捉摸。」
「真的这样吗?」
「嗯。」张柔柔说,「有心事你就说给我听吧,放在心里会闷出病来,你没看古代小说里有很多佳人是得相思病死的吗?」
「好吧,我问你,一个人为了爱情——做了一件不该做的小小的坏事,会不会下地狱?」
张因因含糊其辞的问。
「如果是小小的坏事应该没关系吧。」张柔柔天真的回答,「反正爱情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一点小小的瑕疵应该遮掩不了它的光芒吧。」
「那我就放心了。」
她很心安理得的将那封信收藏起来。因而龚慧安来到上海,想要循址给张静一个惊喜时,她反而给自己带来一个惊吓。
「要不要给他拨个电话?」龚妈妈一直不太放心女儿到她认为不太文明的地方去。
「不要了,妈,你别担心,你若这样挂念,马上又会从女强人跌回一个唠里唠叨的妈妈。」
「我不怕做个唠叨妈妈,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真的不叫他去接你?」
「不。」
「我到底还是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流行surprise的那一套,凡事安排得稳稳当当不是很好吗?」
可是龚慧安坚持如此。龚妈妈无论如何也拗下过她。「好吧,不过,万一你有什么问题,记得找家国际饭店,到里头去给妈打个电话。」
「知道了。」
她一个人拎著简单的行李转机到虹桥机场,拦了一部出租汽车。
上海比她想像中热闹许多。车子走了不久即夹在一列车阵中,时定时停。到张静住的地方,已经费了一个小时。
「就这里了。」司机指了指一栋崭新公寓,用又欣羡又嫉妒的眼神告诉她,「只有外国人才住这种房子。」
他住七楼。一进电梯,她发现十分狭窄的电梯里还有个衣著时髦、浓妆满面的电梯小姐。
「几楼?」
「七楼。」
「你到几号?」面对这个陌生的女客,电梯小姐很想追根究底。
「十九号。」
「哦,是张先生家呀。你是他什么人?」
她对这种不礼貌的询问毫不以为然。「你对每个进电梯的人都必须调查得这么详细吗?」
「也不尽然。」电梯小姐闭了嘴,但仍理直气壮,「我们只是有责任照顾这里的住户安全。」
龚慧安按了门铃。开门的人并没有给她一个想像中的、紧紧的拥抱。那是个年轻的陌生女子,一个准备再为她伟大的爱情做点小小的坏事的陌生女子。
「请问找谁?」
美丽的上海女子眨著天真的眼睛打量来客。
「张静住这里吗?」
「哦……是的,你是谁?」
「我是……他的朋友,台湾来的……」龚慧安说话的语气已因猜忌与怀疑变得虚弱。「你是……」
「我是他的爱人。」颊上有两团天然红晕的年轻女孩停顿了一下之後,以很坚定的语气回答。
她怎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呢?张静答应要等她的,他信誓旦旦。虽然是一年以前的事了,但「只」是一年前的事呀,他怎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改变了一切?而且,是在她危难之际背信寡义?
他是不是故意不见他?
可是一切事实又似乎摆在她眼前,不会错,这个女孩自称是他的爱人——也许就是他新婚的妻子,为什么他不肯告诉她,害她白白跑到上海来会?
「进来坐吗?」
「不了,我还有事。」
「留下您的名字吧,回来我好告诉张静。」
她迟疑的掏出了一张便条纸,颤颤危危的写下「来访末遇 龚慧安留」,递给张因因。
张因因表情骤变,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嘴型僵在原处,一句话也说下出来,眼睁睁看著她步下阶梯。
张静一如往常下班回来。「也许,该打个电话了。」六月六日,似乎有个约定在等他。他不知道龚慧安己回到台湾,更不知道她来到上海,他不知道她如约来找他。
男人总是粗心。在当天他只想到该打个电话,也许龚慧安的母亲会告诉他龚慧安的消息。
「慧安没有到上海去找你吗?」那一头传来的是她母亲震惊的声音。
「她到了上海?」
「应该今天中午就到了呀,我送她上飞机,不会错?
「她住哪个酒店?」
「不,她没有先订饭店,她说要去找你……」
「我知道了。」
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已经悄悄的发生。稍後,他听到房子阴暗的角落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沿著那个声音走过去,有一个人正瑟缩在墙角哭得很伤心。
张静拧开了灯。
「你怎么还在这里?」
哭红了眼睛的人是张因因,她已经在这个墙角蜷伏一下午了,她想了很多很多。到了黄昏时候,她已肯定自己是万恶不赦的了。
「我……我……」张因因哽咽著,未语泪先流。
「有话慢慢说,站起来吧。」
她听到他以焦急的语气在找刚刚来的女人,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太久。张因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绉巴巴的纸条,递给张静。
「她来找过我?现在她去哪里了呢?」
张因因使劲摇头。
「你对她说了什么?」
张静已从这个小女孩惊恐畏缩的神情上意识到情况不妙。他情急之下扳住她的肩摇她,「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为什么不留她下来呢?」
张因因更是哭得涕泪纵横了。
「你回去吧。」他冷冷的下了命令。
到哪里去找她呢?他坐下来,打遍所有国际级酒店的电话,确定她根本没搬进酒店里。然後,他想到了机场。穿上外套,匆匆从抽屉里拿出去年到上海前即买好的礼物,他三步当两步跑的冲出房子。
是的,以龚慧安的个性,她一定会赶到机场,企图搭最近的班机离开,希望还来得及。
「师傅,到虹桥机场,越快越好!」他出门拦了一部出租汽车,气急败坏的吩咐。
「赶飞机?」司机对他笑笑。这一块土地上的人们最大的问题——或者是全中国人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追根究底,他们几乎都难以明白自己是否触犯隐私权。
从他的住处到虹桥,再快也要半个钟头。每一分钟都像一把刀,一片一片刖下他的肉,想将他凌迟处死。但就在这等待的时光中,他也明白他对她的爱:尽管多年来聚少离多,尽管相见时有争执也有怨怼,他的心仍为她剧烈的跳动,只能为她跳得那么鲜活急迫。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天外来的响声。
「那是什么?」他马上联想到不祥的事情,「那是什么?」
「打雷呀,同志。」司机慢条斯理的说:「您没听到打雷吗?」
「只是打雷?」
「不,不久一定还有一阵暴雨。我今早听过气象报告,说是会变天的。」
倾盆大雨在此刻哗啦哗啦降下来,迅速打湿了这个城市,天幕就在一瞬眼间黯淡了。雨声如击鼓,打在铁皮车顶上。
「下这种雨,路恐怕更堵得凶。」司机说。
他把锦盒紧紧握在手里。希望来得及,希望来得及。他真希望,她真能与他心有灵犀,知道他在唤她。
不要她走,他要永永远远把她留下来。不再容许任何理由把她带走。
在苍茫的幕色中跳下出租汽车。广播正一再重述飞机因暴雨取消航程的消息。鱼贯般的旅客走出候机室到了机场大厅,人人带著忧容诅咒这该死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