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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他应该感谢这场车祸。

  当心思集中在肉体的创伤与苦痛之际,心里的疼痛很容易被压缩、被遗忘。众人只专注于他的康复问题,更没有人敢在那样的情况下提出感情问题来烦他。

  于是,她消失得理所当然

  连他都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忘了她曾经存在,忘了她还当了他一天的妻。

  事实是,他一直蓄意遗忘,只是没成功。而现在,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扣,扣。”

  “进来。”

  杨绪宇率先进门,闻到满屋子的酒味,立刻拉长了脸,涂孟凡则跟在他身后。

  “你还敢点火抽烟!不怕酒精浓度太高,发生火灾?”杨绪宇的口气很冲。

  “绪宇,别这么说话。”涂孟凡在一旁圆场。

  唐豫坐在沙发一角,一手搭在椅背上,低垂着头吞吐着云雾,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得杨绪宇顿时怒火中烧。

  “到底怎么回事?你可以好心点解释一下吗?”

  唐豫不想和他们谈公司的事。

  “既然你们两个都在,那更好。”

  涂孟凡和杨绪宇对望了一眼。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答案,我相信你们能给我……”他顿了一下,起身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想掩饰突如其来的慌乱。

  她会不会已经……当然,除非有更大的奇迹,否则她的确是……

  无言吸了几口烟之后,他才问:“她呢?她在哪里?”

  房里顿时一阵凉飕飕的,似风吹过。

  杨绪宇和涂孟凡的眼神里同时闪过一丝不安。

  “呃,”涂孟凡显得有些局促,“你指的是俞副总吗?她还在台南负责休闲农场的开发事宜。”

  “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他的语调平静无波。

  沉默再度笼罩在三人之间。

  杨绪宇摇了摇头。没情错,唐豫的反常果然起因于她。这是他们共同的痛苦,谁也不愿回想,只希望它能够永远地埋藏起来。六年,离永远毕竟还太遥远……

  “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你为什么这时候想知道?”

  为什么?出神地瞪视着烟头星点般的火光,唐豫自问。

  话说回来,不论结果是什么,事情过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承受不起?

  “她——死了?”直接问出最害怕的答案。

  没有回答。

  唐豫再吸了回烟,久久没说一句话。那就是了……

  短短几分钟内,这个可能性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几百次,他始终没敢面对。

  “是我害死的!”一丝颤音终究没能掩饰住。“不是你,是那场车祸。”看到他自责的模样,涂孟凡不忍。

  唐豫无声地笑。

  “那就是我害死的。或许我该让你们知道,我是故意的。”他该赞许他们的办事能力的,一切法律问题、赔偿事宜甚至不用他出面解决。一条人命从此消逝,而他甚至不用担负任何责任……现实如此吊诡。

  “这是六年前发生的事,不是昨天、不是今天。它——应该事过境迁了。”杨绪宇提醒他。

  “告诉我后来的情况。”

  涂孟凡和杨绪宇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由后者说明一切。

  “她没你命大……火是很快就被扑灭了,她在车里被找到,满脸是血,额头上的伤足以致命,体内出血的情况也比你严重许多,再加上那场火——”

  即使唐豫似是无动于衷,他也不忍说出她上半身被层层纱布包里、奄奄一息地只靠呼吸器维生的细节。他当时在加护病房外,隔着窗看着重伤昏迷的她,不过短短几秒的瞥视,他便不忍再看。

  或许唐豫没看到那样的她,对两人都是幸运吧。

  “总之,医生明说了,这种伤势能救活……很难……没有人抱任何希望。”

  他们立刻通知她的父亲。孙德范当晚赶到医院,见了女儿的模样只是老泪纵横,并且要求女儿立刻回到台南,因为他希望女儿能死在自己的家乡。

  落叶归根,他是这么说的。

  对此,院方强烈反对。以他们专业的判断,就这么留在台北固然生存的机会渺茫,不过,他们更肯定这样的重伤患无法撑过一路的颠簸跋涉。

  只是,再坚定的反对也没能制止这名伤心的老父。最后,在俞绮华的打点下,一辆配备有精密维生系统和急救设备的救护车,载着仍不省人事的孙思烟和绝望的孙德范回到台南……

  唐豫静静地听着。

  “这就是后来的情况。”杨绪宇平静地叙述完当时的情形。

  “警方那边调查后发现是道路施工单位标示不清,责任不在你;孙老先生也说了,不怪你。”看着唐豫痛苦,涂孟凡忍不住出言安慰。

  天,她真的死了……

  原以为事隔多年,自己能承受这样的消息……他高估了自己。

  “你何必自责?难道你忘了她对你做了什么?”杨绪宇平静地提醒。

  第二章

  良久,涂孟凡与杨绪宇离去,唐豫仍木然呆坐沙发上,瞪视着手上早已熄灭的烟蒂。入耳的,是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窗外,天渐渐黑了,又渐渐亮了,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最后一丝酒意已经完全褪去,痛苦的意识慢慢苏醒。

  他何必自责?

  她不爱他。

  她只是为了保护父亲的名誉,不让一介外科权威孙德范大医师因误诊的医疗纠纷而身败名裂,这才答应他的大哥唐平原,借由接近他,与他演出一场情戏,探知他的决策、窃取公司的机密、影响他的专业判断,使当时的“唐氏企业”状况层出不穷,他也因而被董事会逐出唐氏。

  她欺骗他整整一年的时间,他不知情,却与她假戏真作地同台演出……甚至,娶了她。

  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面对如此的虚伪背叛,他应该生不如死的……偏偏,死的是她。

  他爱她。

  在他发现唐平原与她密谋的真相之时,他是爱她的;在他离开唐家,离开所有嘲笑的嘴脸时,他还是爱她;在汽车开始打滑、旋转、撞击的片刻,他的爱又如何能够在这瞬间一笔勾销?

  他清楚地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三百多个日子的交心与朝夕相处如何能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像被橡皮擦去般不留痕迹……如何?

  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他或许能够在时间的帮助下,把对她的爱渐渐转化成等量强烈的恨。他会用苦涩去咀嚼她一年来对他的欺骗,一遍又一遍的反思,直到对她厌恶、作呕为止。最后,他会后悔曾经爱过她,转而鄙夷她、可怜她、否定她,甚至,不屑对她采取任何报复的手段……

  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了——因为那一场车祸。

  他对她的感情凝结在他还爱她的那一点,她却死了。

  想着,他露出凄然的笑。

  “灰飞烟灭……哈,灰、飞、烟、灭!”

  不公平……好不公平!他承受了她对他的欺骗和背叛。明明是她欠他的,不是吗?到头来,她死得清净无瑕,他却还得承担对她死亡的歉疚。

  对她来说,她用死亡一笔勾销对他的爱恨。那么他呢?她欠他的,他找谁讨去?

  他找谁讨去?!他狂乱地抓着发,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自问……

  他甚至没能清醒看她最后一眼!

  如果,他们还能再见上一面,他会对她说什么?

  她呢?又想对他说什么?当时,她跟他上车了,那表示她也希望事情有所了结,是不是?她想说什么?他想起车祸发生时,她伸向他的手……她要什么?

  这一切都成了无解。

  她是他这一生惟一全心爱过的人,在一年的狂恋中,他付出了所有的感情,以及理智。大家都认为他疯了。即使是现在,他也清楚地知道,当初他爱她爱到愿意放弃一切,包括“唐氏”,只要她开口,他绝对肯。因为他这个大白痴早已把她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部份,除了她以外,一切都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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