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呜……呜……
断断续续的嘤嘤啜声,回荡在飘着霏霏细雪的院落。
蹲在小木箱前的小女孩,两个眼眶涌出一泡又一泡的泪,泪水沾湿了新裁的冬衣,新衣湿了可以再做,可是她的小黑死了,却不会再睁开眼同她玩。
一只温柔的手覆在小女孩挽双髻的头顶上,像是明白她的难过,蹲下来和她一起看着木箱里早已失去温度的小狗。
「……姐姐……小黑……小黑不会再醒过来了……」哽咽得无法顺利成语,黑白分明的眼珠变成了一对兔子眼,小巧的鼻正红哆咚的吸着。
「小舞的眼泪让在另一个世界的小黑也很伤心,小舞要小黑伤心吗?」听到姐姐这麽问,小女孩的头马上摇得像根波浪鼓,但甩飞的泪线仍是不肯断。
「不……小舞不要小黑伤心,只是不明白……小黑为什麽要离开?姐姐,是小舞待牠不好吗?」小黑是爹爹送给她的礼物,她答应过爹爹会好好照顾小黑,让小黑平安长大,结果,小黑却仍离开了她,为什麽?布着泪的小脸再添新泪。
「小舞。」年轻女子小心的将妹妹瘦小的肩膀扳向她,声音温柔又充满宠溺。
「只要是有生命的东西,终有一天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就像小黑一样去一个我们到不了的地方,我们能做的是笑着送牠离开,那也是小黑的希望啊,小舞明白吗?」生命,总是无常,才五岁的小妹又怎麽会懂得?
「连爹爹和姐姐,有一天也会像小黑一样离开小舞吗?」她不明白,为什麽她想留下的都会离开?
「嗯。」额心画了火形印记的女子微笑的颔首。
不要……她不要有这麽一天,谁都不要离开她。
哭肿的双眼拒绝接受姐姐告诉她的事。
「如果,那一天来的时候,姐姐要小舞当个最坚强的人,不要掉眼泪,答应姐姐好不好?」心疼地以指腹揩去妹妹悬在眼眶里的泪,不忍妹妹在这麽小的年纪就要学会接受生命里,每一次的生离死别。
紧闭的小嘴不愿回答,倔强的低着头,灵秀的眼又聚起水气,只是这回她没哭出声。
她不想让姐姐失望。
女子拿妹妹没辄,只好轻轻将妹妹搂进怀里拍抚,亦姐亦母的她很高兴,小舞是懂她意思的,虽不知妹妹的拗脾气传自谁,不过心里还是感到安慰,呵护着的妹妹算是长大了。
「姐姐当小舞是答应罗。」
没想到,一语却成谶。
***
桂花吐香的八月,流进空气里的不是桂花的清香,而是血的腥甜气味。
「快进去!」
「姐姐……」被抱起的瘦小身子恐惧不已,两只小手紧紧捉住姐姐的衣裳。
「别忘了小舞答应过姐姐要当个坚强的人,听姐姐的话闭上眼睛,不管发生什麽事都不能睁开也不能出声,知道吗?」不变的轻柔软谓,没时间等到答案,匆匆地将妹妹抱进隐密的假山里,奔走的身影在拱门前被追赶上来的人挡下。
「就剩你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尽诉无情。
「枉我爹一手提拔你,没想到你竟然恩将仇报!」手提着剑,红着眼的女子怒骂挡在拱门前的人,心里的痛不止是家仇,还有背叛。
「要怪,就怪你爹不该坏我的大事,你也别怨我,留下你们只会毁了我,也该是送你上路的时候,免得黄泉路上独缺了你。」
假山外,铁器碰撞的声音,让待在假山内,将脸埋进膝盖的小女孩惊慌的抬起脸。
姐姐!
发白的唇抖颤着,有些困难的将张大的眼珠贴在沁凉的石壁上,从透进月光的细缝处往外看去,拱门前交错的两抹影子是她认得的,姐姐……
啊!小手迅速的捣住嘴巴,才恍然惊觉这记凄厉的叫声不是她的。
篱墙边,插进女子心坎的那把长剑,在夜色的浸淫下发出森森的冷笑,诡异的笑声混着月色,穿透石壁,传进假山内被骇住、慑住的脑子,细缝被瞪大的眼珠所填满,直瞅着与她对视的暴凸目光。
姐姐……跟小黑一样……死了……
螽虫斯鸣依旧,相同的院落,回复原本的一帘幽静,久久,坐在假山内的小女孩,在夜过了大半後,才有不同於惊恐的其他反应。
她先是爬出假山的洞口,贴着地面的绣花小鞋比平常蹒跚许多,一步一步地接近拱门前早巳冰凉的女体,脚步停了,她弯下身拾起脚边被人遗忘的火形令牌,将它紧紧地揣在怀里,双眼依然盯着地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嵌在脸孔上那两只单调的眼眸直望着假山,彷佛是在诉说着女子的不甘心,更像生别死前唯一的挂念。
她蹲下来,小手覆在瞠大的双眼上,垂下的眼睫掩盖住心底所有的百转千绪。
姐姐,你在另一个世界看见了吗?小舞没让你失望,小舞的眼泪,一滴也没掉。
不识沟渠的乌云遮住一弯明月,徒剩冰凉的冷意罩住视线所及的一切,就像她再也看不见姐姐和爹爹对她的温柔与包容……直到月牙再次摆脱厚重的云层,将站直的小小身躯映得好高好长,在一夕之间,硬逼着她长大。
第一章
疾驰如电,靓紫翻飞的衣袂,与胯下座骑银白发亮的毛发交织成色,在无垠旷野中呼啸而过,劲风中只见展翅飞舞的粉蝶,彷佛有折翼的危险。
杂沓的马蹄,毫不留情地粉碎了秋风洒落的一地枯黄,勾勒出赶路人心中的忡忡挂念,一点也不在乎迎面袭来的残风,正无情地刮着细致赛雪的肌肤。
快马跃登问君崖顶,美丽女子一手扬起缰绳,俐落的翻下马背,快步飞身进入隐蔽在树林里的屋子。
屋内,仅有一名老人与一名水漾明眸的少女,老者躺在床上呻吟出声,而趴倒在床边的少女,在见到冲进来的人时神色慌张了一下,随即像上演过几百回合一样,熟练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大师姐……你终於回来了,师父他、他老人家就快不行了哇……」燕飞雪哭得哗啦啦,眼泪狂涌如瀑的洒下,为的就是证明半死不活的师尊下一刻就会魂归离恨天。
床上眉发皆白的老者也不负众望,适时的来一阵呕心沥血的猛咳,只差没把心肝肺全咳出来,给揪紧眉心的爱徒检查一番。
抚着心口,神偷童芜努力撑大半垂的眼皮,大徒弟的这份孝心可真令他感动,听见他快饮恨归天的消息,便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见他,他忙着朝这个赶回来敬孝道的大徒儿伸长手臂,还一个劲地抖不停。
「……轻舞……为师等你好久了咳、咳、咳……」揩去嘴角的白色唾沫,伸手继续抖:「以後、以後照顾飞雪的责任就交给你了,为师真的不行了……」就连一口气都要分好几段来吸,性命垂危的老人眼看就要撒手人寰远离世间,只有抖动的手还坚持吊在半空中,不到断气不罢休。
「哇呀!师父啊!你可别死啊!」燕飞雪再次重重的趴卧到师尊身上,继续埋首猛哭。
楼轻舞好不容易才抚平激动很久的情绪,睇望着眼前这一幕感人的师徒血泪,水眸爬上令人扼腕的--失望,柔美的唇角更因此垮下来好几度。
可惜……不是说快死了吗?
自她两天前接获飞书後,便马不停蹄的赶回问君崖,要是她记得没错,飞雪的书信上头说,师父只剩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