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黑色骏马上的落拓黑衣男子,睥睨著一切。清晨刚入城门,就被人潮推挤至此,一时难以脱身,只好先静立一旁。
入眼的繁华、扰攘的欢乐景象,只让他不耐。在睽违多年後,长安变得如此陌生,让在此长大的他,觉得格格不入。
“大哥!”突然有人如此唤道。
一匹青骡马载著一位男子接近,一身的华丽,引人侧目。唤人的正是这位公子。
一手拍上黑衣男子的肩,“大哥,你可回来了!”黑衣男子只轻轻颔首,算是回应,觑了一个缝,小心驾著骏马往人少的地方行去。而贵气公子立刻策马,紧跟在黑衣男子的马後。
“大哥,好久不见,怎么匆匆离去呢?”贵气公子毫不介意黑衣男子的冷淡。
黑衣男子说:“回家漱洗更衣呀!”重回长安,心情莫名的烦躁,也许是旅途劳顿吧!加上昨夜连夜赶路,此刻他已疲累不堪。
“待会儿更衣後,陪我好好游赏曲江,好好赏‘花’吧!”贵气公子还不识趣的追著说。
“赏什麽花?爹不是要你成亲了吗?还没决定要娶哪朵花吗?”落拓男子没好气的问。对弟弟一扯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本事,他头痛得很。
“所以罗,才更要好好的赏花,找朵倾国名花,既能赏、又能玩,还能传宗接代;如果是权贵人家的小姐,更是完美!”贵气公子越说越兴奋。
落拓男子脸色一黯,“你嫂子的事,没有给够教训吗?如果这样,别成亲了!”
“怎可以呢?爹等著抱面子,娘等著抱孙子,我则等著抱娘子,不成亲怎成呢?”贵气公子似乎不打算放他走。
“回家再说吧!”黑衣男子拉起缰绳,好不容易在人潮稍减的街上马,正想策马离开,胯下的黑色骏马却刚好和另一匹栗色骏马眼对眼、鼻对鼻。
互相嗅闻一下,两匹骏马竟厮磨了起来。
栗色马的主人,正是要前往曲江的公孙凤。
她正在思索著如何瞒过姨母的眼、该如何应对等细节,根本无暇注意眼前的路,反正只要让马顺著人潮移动就到得了曲江。
前进中突然停下,害她差点从马上落下,毁了她“善骑”的美名。公孙凤赶紧捉住缰绳坐稳,抬眼一看,眼前一匹黑色骏马似乎和飞烟“对上了”。
盯著害她几乎落马的黑马,公孙凤看也不看主人,瞠著一双大眼骂道:“喂!谁家发情的公马,别来诱拐我们家飞烟!”黑衣男子忙著安抚有些躁动的黑马,之後抬眼,正和一双清亮的眸子对上。
黑衣男子暗想:好俊的人品!不过,如此蛮横,可惜了这俊俏模样!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长安公子!
黑衣男子虽一身尘土,但双眼晶亮有神,有一种纯粹男性的俊朗,看得公孙凤心底一动,但是对方眼底的轻蔑,让她忍不住想跟他挑衅。
两个人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对峙,四周突然静下来了,大夥儿等著看这两匹骏马、两个出色的主人,接下来是否会在大街上打起来。
这时,後头的公孙龙急忙上前,拉住姊姊的手,低声说:“别忘了今天到这里的目的,别惹事呀!”一阵春风迎面袭来,吹开了公孙龙的帷帽,露出细致优雅的脸庞,让在场的人都看呆了。仔细看,这美人和栗色马主人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一般。
人群中立刻有人说道:“是公孙家的龙凤双生子吧!”
“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早已听说公孙将军有一对龙凤双生子,样貌出色,但几乎没有人同时见过,这会儿同时出现,希罕得很呢!
“真的一模一样效!”众人赞叹道。
“龙凤胎——好希罕呢!”双生子已是罕见,何况是一男一女,又生得一个模样的。
“咦!公孙将军不是失踪多年了吗?他们还在京里啊?”有人大声的说著。
公孙凤一听到有人提起父亲,闪过心头的伤感倏地令她热泪盈眶。如果父亲还在,她怎会落得到曲江任人挑选的地步……
众人议论纷纷间,两匹马似乎对彼此“性趣”浓厚,显得越来越焦躁。
公孙凤越来越控制不住飞烟,硬生生的眨回眼泪,交代骑在另一匹马上的春儿道:“送小姐到姨母的帐棚,我待会到。”春儿应了一声,帮忙拉下帷帽轻纱,和“小姐”一起走了。
公孙凤同时调转马头,避开人潮,往城外飞驰。依飞烟的速度,很快能甩脱黑马的纠缠,不如奔驰一回,再回到曲江边陪龙弟和春儿。
黑马见状亟欲挣脱,追著公孙凤的坐骑而去。
为免伤到路人,黑衣男子只好顺著马儿,驰往城外。
一时,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散了,继续往曲江移动;只有骑著青骡马的贵气男子,还愣在当场。
待回过神来,贵气公子一脸的陶醉,自言自语道:“找到我的倾国美女了!待会回家告诉爹去!”马上拍马前行!追寻刚刚被风吹开帷帽的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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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城外,公孙凤立刻避开人马杂杳的官道,策马急驰,让风在耳边呼啸。生活中的种种不快,只有在奔驰後,才能获得纡解。
听到另一匹马疾速靠近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刚刚在曲江边遇到的那匹黑色骏马。
风飒飒的从耳边呼啸而过,两匹马像在竞速一般的奔驰著。
在边境长大的公孙凤对马有著深厚的感情,从第一眼看到黑马就知道这是一匹旷世好马,绝对配得上飞烟;只是它主人那双似乎洞悉一切的双眼,让她心跳加快,心底升起的陌生悸动,让她直觉的想逃离。
夹紧马腹,策马狂奔,公孙凤的脑海里,浮现和爹一起策马飞驰的画面。
爹究竟是生?是死?
官封骠骑大将军的爹,从十年前就一直上表请求辞去军职,偏偏皇上强力慰留,直到三年前在战役中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朝廷调查数年,毫无结果。眼红她爹成就的人,藉机排挤,屡进馋一言,使朝廷停发俸禄,甚至传言要收回御赐的宅邸,一家人贬为平民。
幸好她姨丈魏雍官居御史大夫,一再进言:忠臣遗孤,怎可错待?
皇上顾念旧情,才勉强留下宅邸,让他们一家不致流离失所。
在没有收入的状况下,要维持生计,实在困难。为了节省用度,只留下几个年老仆妇,和两个看门长工,其馀一律遣走。
本来靠著爹屡立战功的赏赐,家用尚不成问题。但是娘为了替失踪的爹祈福,开始捐钱修建佛寺、供养僧尼,往往一捐就是几百万钱,不过几年光景,当初的封赏便已用罄。
家中的贵重首饰、奇珍异宝和马厩里的名驹,几乎都变卖殆尽,只有飞烟是因为她万般不舍,才勉强留下的。
妹妹翎儿年方九岁,龙弟还在国子监读书,因此每天锱铢必较、安排家用的责任只有落在她肩上,让她早已遗忘尽情奔驰的乐趣。
姨母劝她,趁今日打扮妥当,凭她的美貌,看能不能让哪位富家公子看上,嫁人豪门。虽然家道中落,但她毕竟是官家之後,又是御史的外甥女,总会有人看上这层关系的。
她十七了,一般女子在这年纪,早有婚配对象。而且,依官宦人家的势利来看,没有嫁妆的她,只能给官宦人家当继室或当妾,嫁给不计较嫁妆的富商,反而是较好的归宿。
她不愿在曲江边当待价而沽的大家闺秀,只好委屈弟弟“出卖色相”,自己扮成弟弟,混在公子哥儿里,听听他们的想法;也可以顺便打听看看,有何营生可以维持一家的生计。靠姨母的接济,总不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