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惊鸿努力用有限的日语回答那些地方口音浓厚的日语,告诉他们自己来访的目的。
“江中铭?啊──魔美的父亲。”听懂他的来意,驼背的老人佐之助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名老人有张红脸及满头满腮的银白发须,像极东方版的圣诞老人。
“二十年前,江先生因为迷了途而来到咱们这儿,那时可是村内的大新闻呢……”
老人的眸一黯,变得愤恨不平。
“可是啊,他嫌弃我们这儿的落后,对新婚不久的美智子变心,趁着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走了之……”
嗄?
“那么魔美的母亲呢?”
“死了。”佐之助苍老的眼中凝着可疑的水光。“可怜哪,好好一个女人家就这么茶不思饭不想的,亡在相思病中……”
如果诚如佐之助所说,那么江中铭为什么后来又慎有其事地将那帧照片收藏着?
他早该将有关自己妻女的一切弃之脑后,重新去过他的生活才是,留着过往的遗迹做什么?
到底是谁孰信孰不可信?任惊鸿迷糊了。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哪。”任惊鸿只能试图转移话题。这也的确是个不错话题吧,窗外简朴的乡下景致带有自然的华贵,非人工的矫作,恬静安谧如世外桃源。
尤其是这儿的人看起来都那么愉悦、安乐,任惊鸿顿觉先前置身的俗世多么纷纷扰扰。
真该包袱款款来这里养老。
“是的。芙蓉村数十年来如一日,也许在你眼中是比外面世界落后了点,但始终是个好地方。”佐之助大方接受他的赞美,与有荣焉笑道。
“为什么这里被命名为芙蓉村呢?”
“喏,”老人指点道:“看见那一片林子盛开的红色花朵吗?那就是“芙蓉”,盛开的花朵便是芙蓉花了,那儿命名为芙蓉林,而本村也是以此命名的。”
原来如此。
任惊鸿也将视线挪到窗外,那开得满娇满红的灿烂景致,脑海中却浮出一张比芙蓉花更清艳的笑容……
深夜中,一幢屋内聚集了村内各家的代表,讨论的声量却低若喁喁私语。
“近两年来收成都很差,囤积的粮食已经没有丰余……”负责运转农作的桑之原长老说道,露出典型的苦瓜脸。
“芙蓉果也结得很少,这是不祥之兆哪。”另一名长老平之甚也紧接着报告。
“……昨日我卜卦请教于“芙蓉姬”,竟没有任何表示出现……”长老纪之国口气最沉重,一时间全场都静了下来。
“芙蓉姬”对一连串不祥之兆没有任何表示?那岂不说村庄即将大祸临头?
这该怎么办!?
众人唇舌纷纷,抢先发言,却没有一个人有结论。
重重拍一下膝头,长老之首──佐之助站了起来。
“献祭吧。”
献祭?
一听见这项提议,全场霎时噤若寒蝉,静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那竟是种兴奋,恐惧混杂着肾上腺上升的兴奋。
“纱织小姐,您怎么说?”每一对眼不约而同朝她望去,渴望她下个果决的表示。
小女孩俨如英国女王般,显得雍容而沉稳,一身素白的绢衣更让她看来如一缕虚无缥渺的幽灵。
“已经,二十年没献过祭了。”纱织小巧的唇一张一合,色泽显得分外朱腥。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阵嘀咕耳语。
“你们说呢?”她巧妙地将皮球踢回去。
“我们惶恐!但种种异象均表“芙蓉姬”正处于愤怒当中,至少在明年冬天便需献祭,此为全村上下一致心声。”
“一致心声!!”全部的人异口同声,朝纱织曲膝平地磕头。
好一副万宗朝圣的壮观景致。
够了!纱织闭上眼。
“至少……要视他们是否郎有情、妹有意,否则一切枉谈。”
“我认为那位任先生对“芙蓉姬”有兴趣,我不会看错的。”佐之助眼珠在深刻的皱纹窝中发亮。“就算是没有兴趣又怎样?”
散会之后,偌大和室只剩一盏幽暗的灯火,和半坐在阴影的娇小女孩。
好累。
纱织仰首静望梁与架柱之间交错的阴影,好半晌就保持这副模样,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从背后绕过来,在紧拥中给予她情爱的滋润,在静默无语中沉淀、发酵。
“──如果不是我这双腿,想必你也不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纱织语气是苦涩、是认命。
这双萎缩、不能行走,连装饰用途也没有的腿岂止只改变了自己的一生,最大的受累者──应该是他吧?
年轻人将她一把抱起,罕见开口的声音低沉、坚定、清晰:
“我不准你这么想,保护你是我生命的职责──”
也是我生命的意义啊。
“……别说了。”难道他不知道,他愈是这么说,她愈难过吗?
古老的钟响着,沈铜色的锤摆分秒不差,滴嗒、滴嗒,在老屋每个角落回荡。
年轻人拎起织阵刺绣的暖和外褂,以无比的温柔覆在小女娃身上,怕她着凉了。
他们簇拥而立,在窗前。
一切,尽在无言中。
在病床上足足躺半个月后,任惊鸿开始厌烦这种闲来没事数蚂蚁的生活,忍着肌肉的疼痛,坚持要动动手脚、松松筋骨。
布条虽然尚未拆除,但肿痛度已从九阶的程度降至一、二阶,他的行动也从倒在床上至能离开床铺勉强走个二、三步。
再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拆伤口了吧。
这条腿没在这次重伤中报销真是各路神明给的保佑,他会天天烧香拜佛……
纸门半开的些隙间,有颗急遽躲开的黑色头颅夺得他全副注意力,也让他分神地膝盖一软,倾跌于柔软的被榻间。
“该死的。”
许是笨重的声响和咒骂让那颗头颅又伸了出来,一帘乌黑的青丝倾泻而下,如一道涓涓水瀑。
“啊──”不到一半,那个头颅又缩了回去,像极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看见了猎物,这下子大野狼可忘记那条受伤的腿啦。
“哎哟……”这回的叫声可虚假多了。任惊鸿在被褥间翻滚二下,抽搐三下,颤抖四下,痉孪五下……挂了。
咦?小白兔又探头进来了。
大野狼怎么动都不动了呢?
魔美拧起细致的月眉,蹑手蹑脚地踏入室内,跟着主人进来的小猫突然喵呜一声,她赶紧竖起洁葱纤指放在唇瓣上,嘘气警告。
那种可爱的模样被偷偷眯开一只眼睛的他瞧见,内心不禁轻莞。
有趣,原来小白兔还带了跟班哩。
任惊鸿数着亦趋亦近的脚步声,可是当一只滑腻的小手探上他的额时,脸颊上一束肌肉不由自主抽动一下。
不是不曾有过肌肤之亲,但她一个轻轻碰触竟就足以点燃身体某一点的火焰,直接热辣的在血管中引爆。
魔美好奇极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芙蓉村以外的人呢!爷爷伯伯们都说外面的人,没一个安好心眼。既然是坏人,那应该也是长得很丑才对吧,可是……
她的指尖不自觉一路划过他英挺的男性五官。
可是她觉得他长得一点也不丑啊。
她又摸摸他散在额上的浓发,还大胆地将指尖点向他的眼皮。
不行,她再这么摸下去,他就……他就……
任惊鸿假装在睡梦中轻咳一声,她果然有些忌惮地收回手,不敢再造次下去。
但是她的收敛也只有那么一下下,纤软的素手又重新回到他身上──从他的胸膛一路往下!
够了!
“噫──”他开始伸起懒腰,不过大手在胳膊伸长时往她柔软的腰肢一勾,揽住逃跑不及的人儿,一把按向自己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