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休息,你还病着呢。”
无花果柔顺的让尹樵缘扶到床上,嘴唇被她咬得血迹斑斑。他为她掖好柀子,碰到她轻轻颤抖的小手。
她一直掉着泪,大颗大颗的泪水濡湿了枕头。看得鱼小榕吸鼻子的声音更大了。
尹樵缘深深凝望着她,那弯弯的两道柳眉,高挺不失秀气的鼻梁,小巧细致的瓜子脸,这是一张清丽脱俗女孩的脸,他怎么一直识不出来?
无花果侧着脸,淭汪汪的眼睛一直不离他的脸庞。
“你先睡一下,好吗?”他的心很乱,有些事他需要再想想。
但是有一件事是不需置疑的,他们师徒的缘分到此为止。这一点,无花果很不幸言中了。
一心想出家修行的尹樵缘,是不能留一个叫人争议的女徒在身边的。
无花果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泪水又滑下了眼角,无声的将悲哀吞进心里。
“你要请我收无花果为义女?”
思考了一夜,尹樵缘向鱼夫人提出了这个请求。
“我想了很久,阿果不适宜再跟我回奇山,她又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只有拜托鱼夫人。”
她待在鱼家庄更好,鱼夫人心慈性善,会待她如亲生女儿,而且还有鱼小榕作伴,她不会寂寞的。再过一两年她大了,由鱼夫人作主为她成婚,她这一辈子会过得佷幸福。
“好是好,我也喜欢阿果。不过──”鱼夫人仍觉事有不妥。“你问过阿果的意思吗?”
尹樵缘沉默片刻,道:“我是她的师父,她应该会听从我的安排。”
是吗?鱼夫人可不这么认为。
她也年轻过,知道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忐忑不安;她识得无花果看着尹樵缘的眼神,那不是徒弟看着师父的神情。
“鱼夫人肯答应尹樵缘无理的请求,樵缘感激不尽。”
鱼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我认为你应该从长计议。”
“不好了!”鱼小榕气喘吁吁的奔进厅里,花容失色:“阿果不见了!”
“什么?”尹樵缘惊跳起来。
“都是我不好,我本来守着她的,同我偏偏睡迷糊了。”鱼小榕自怨自责的说:“她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我起来看见床上没人,一摸床铺是凉的,她大概半夜就走了。”
她走了?她还病着呢?无亲无故的她要上哪儿去?她为什么要走?她看出他打算将她留下,所以才走的吗?
“尹大哥,对不起。”鱼小榕急得哭了。
“不关你的事,你不用自责。”当务之急是先把无花果找回来,她会上哪儿去?
尹樵褖茫无头绪的出庄寻人。
鱼夫人也派人寻找无花果,找了整整一天,鱼家庄附近方圆数十里不见她的踪影。她一个带病之人,步履艰难,能走到哪里去?
十数天过去了,无花果仍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除非她有飞天遁地之能,鱼夫人派出的人手把地皮掀起三寸,依然找不到她人影。
尹樵缘的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他从来没这么不踏实过。
一个月过去了,无花果像是从这世上消失了。尹樵缘作了决定,他要离开鱼家他不能在这里空等,他也不会再去找她。他们师徒缘尽于此,他祝她有个好归宿。
告别鱼夫人,单骑回奇山。
一路晓行夜宿,尽捡无人烟的小路而行。常幻想无花果从某处林子梩出其不意冒出来吓他一跳,可都都落空了。荒林寂寂,明月溶溶,他孤身只影,回到了奇山。
茅屋前的小径已被杂草淹波,屋内家具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无花果没有回来,他最后的希望幻灭了。
他将茅屋内外整理一遍,恢复了以前的整洁有序,他做事喜欢一丝不苟,但今日他却觉得索然无味。
白天练功,晚上打坐读书。山上很安静,啁啾的鸟声偶尔随风掠过耳边,除此之外悄然无声,但是他却老是听见──“师父!”
“阿果!”猛睁眼,冷冷的山风拂来,四下静止的空气像是永远停摆不再流动。
她没有回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落寞悄悄占据了他的眉头,他失去了心头的平静宁和。他长叹的时间愈来愈多,这一切微细的改变,他全部茫然不知。
他去采药时,想的是她在身后大呼小叫的莽撞幙样。他在庭前槐树下整理草药时,不时抬头寻她倒吊枝头,长辫摇晃的身影。他坐在床上打坐,想起她拿着竹枝为他整被铺床的悠哉神情。
阿果,你究竟去哪里了?
* * *
尹樵缘回奇山已经一个月了。
“樵缘,你为何不开心?”佟七郎和龙银丝并肩而立,两人看来怡然自在。
“师父、师娘。”他欣喜万分,磕了三个头。
他见到他们太高兴了,竟没想到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樵缘,你为何不开心?”佟七郎又重复一遍。
“我不开心?”尹樵缘楞住了。“有吗?”从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无所谓开不开心,他从不是大喜大怨、情绪起伏激昂的人。
“你很少笑了,你知道吗?”
他以前常笑吗?他苦苦思索,以往的事竟很难追忆,他想不起以前的他是什么样子。
以往他的身边总有个不断惹事生非的无花果,现在她不在了,他一个人住在奇山,他需要开心或生气吗?
“孩子,你还不明白你的心事吗?”龙银丝牵起他的手,像一个慈母在循循教导年幼的孩童。“你喜欢阿果,你爱她,所以她走了你就不再笑了。”
他心头一惊,甩掉她温柔恋爱的手。他喜欢阿果?不!不可能!
那他的修行怎么办?出家人怎么可以谈情动爱?他从未懂事以来,就一心向往出家。佟七郎离山之后,他本来已打算剃发为僧,因为意外捡到无花果,这才将他的计画往后延。
“我没喜欢她!”他大声疾呼,像在喊给自己壮胆。“再说她是我的徒儿,师徒名分岂容污蔑,我不可能和她做出这种天地不容之事。”
“不要欺骗自己。你向道之心虽坚,但也该知道一切敌不过业力。你会出家修道的,这是你宿世善根使然,但绝不是今世。前世你欠了阿果一条命、一份情,你允诺这辈子要还给她。你不愿还这份情债,难道,你打算生生世世两人就这样纠缠下去吗?”
“不!别说了!”他抱着头拒绝再听,猛睁眼,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衣衫都让冷汗湿透了。
是梦?
龙银丝的话让他陷入苦苦思维,他喜欢阿果?他从没想到这上头去,他只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没了她三天两头的出乱子,他有点儿不适应而已。
“阿果、阿果……”这个名字他喃喃念了一个下午,脚下的青石板快被他磨出泂来。
一道光明照进他的脑袋,照亮了脑袋团团迷雾般的思绪。他一拍掌,大声叫出声。
何不找她去?找着她就明白一切了。
快手快脚收拾好包袱,掩上柴扉。他前脚刚步出大门,一道纤廋的身影也从树后现身,尾随他下了奇山。
* * *
下山之后,尹樵缘逢人就问有没有人见过无花果,得到的答案都是插手不知。
人海茫茫,要找个人像大海捞针。但他不气馁,慢慢找去,三年五年总会叫他找着的。
这天他骑马走在路上,背后似有一道目光在注视他,回头一瞧──是有许多道倾慕好奇的目光,他绝俗的姿容、根桹似银的白发一路上招引了不少少妇少女对他行注目礼──不是她们,另有人暗中在注意着他。从他下山以来,这道目光就一直跟随着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