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深更半夜,这孩子孤身一人在这城外破庙之中,又湿又冷,他是孤儿?还是迷 了路?
怀中之人的身体宛如一块冰,他内功底子佳,固是不怕,但这孩子再在此地睡下去 ,明天迟早变成一具死尸。
要不要带他回去?
考虑了三秒钟,尹穛缘抬头望向佛祖塑像,那慈和汪视众生的目光似在鼓励他。
“好吧,你我有缘,我就带你回去。”一身扛起重垮垮的米袋,另一边挂着小孩子 。这孩子页轻,他要再多长点肉,他会好走一些。
* * *
“啊……”
梦中一尾大蛇向自己直扑而来,小乞儿吓出一身冷汗,瞪大一双眼睛,发现身在一 间雅洁的房间中。
小乞儿喘着气,一面打量房中的摆设。她不是在破庙里吗?怎么跑到人家屋里来了 ?她跳下床,两只肮脏的脚板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有感觉,表示还没死,拍拍胸口,双 掌合十对天拜了几拜:“阿弥陀佛,幸好小命还在。”
门外一阵清朗的轻笑,叫人打心底的舒坦。“小孩子,你醒了吗?”
小乞儿转过身,尹樵缘端着一碗药粥走进来,她睁大眼碃,呆住了。
好──好美喔!
依她贫薄的知识和幼小的年纪,她是说不出英俊潇洒、斯文儒雅、玉树临风……等 等等之类形容男子风釆的话语来。至于尹樵缘,任何一种美善纯良的形容词统统适用在 他身上,另外再加上三分挚诚,三分谦抑,三分出尘绝俗的仙气。
“来来来,先吃点东西吧。”他熬了三个时辰的药粥,里头有莲子、枸杞、甘草、 蕡仁……诸般滋补养身的药材,吃了保证能替这发育不良的孩子身上多长点肉。
小乞儿打量尹樵缘一眼,这笑眯眯的男人大概不是坏人,于是大剌剌坐在桌前,不 客气的唏哩呼噜大吃起来。
她有多久没吃过这么热腾腾的粥了?舌头险些吞下去。
尹樵缘坐在一旁竹椅上笑睨着他,见碗底朝天了,问道:“还饿不饿?”
手背一抹嘴唇,小乞儿道:“你煮得真不错,再给我一碗。”
能吃就吃,谁知道下一顿在哪儿呀?
又吞了一碗,肚皮高高鼓起,真的再也撑不下了。小乞儿憾恨的放弃再战,如果能 多存一些在肚子里,一个月不用讨饭,那该多好?
“多谢你啦!”摆摆手,小乞儿迈动两条腿,准备走人。
不问她是怎么来的,歹命人四处为家,随遇而安,到得哪是哪儿,浮萍无根哪!“ 欸,小孩子。”尹樵褖忙叫住他。
她回转头,歪着脖子眨巴两只眼,眼神在问他:干嘛?
“你昨天把我当成鬼,吓昏了,所以我将你带回来。你有亲人吗?要不要我送你回 去?”他是很有责任的,奇山说小不小,又有许多野兽瘴疠,他一个小孩子,出不了山 的。
“我啊?”她的口气可洒脱极了。“我是个孤儿,生下来就没父没母,我也不记得 以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去讨饭,被人用石头打伤了头。”一边说,一边拨开打结又油腻 的额发,一条不小的疤痕丑陋的蜷爬在她光洁的额上。“看到没?痛死人了,所以我不 记得以前的事了。唉!乞丐真不是人做的,不过呢,我运气算不错,总遇到一些好人─ ─”滔滔不绝的说起她讨饭的历史。
好悲惨的身世哪!
尹樵褖也是孤儿,不过他运气好,师父收养了他,教他读书、医药、武功,数年前 师父云游去了,嘱咐他好好练功,等闲不要下山。
他自小住在奇山,山上一草一木都与他有了感情,不用师父吩咐,他也不打认律� 。他还想一辈子童贞修道,舍俗出家呢。
“你真可怜。”尹樵缘好生悲悯,有个念头不可抑扼的迸出:“你既没地方去,留 在这里如何?”
“留下来?”小乞儿估量环境和眼前人。
这人看起来还不错,大概不会害她吧?她一个上下全是补丁的小叫化,谁又会打她 主蒠了?哈哈哈。
留下来可以过几天好日于,她心思有点活了。
“我觉得你资质不错,我想收你为徒,你认为如何?”他摸过小乞儿的骨架,是个 练武之材,尹樵缘一身绝艺,一直想找个人来传授,只苦于找不到人。
小乞儿斜靠着门扉,抓抓发痒的头皮,想了想。
“我看你这人不错,答应你啦!”她豪气干云的朗声道。
暂时有个衣食父母养她,她干嘛不答应,她又不是傻了。以后他若厌烦她了,要撵 她走,至少她也遇过几天好日子,不吃亏。
尹樵椽展颜一笑,如冬日阳光照得人暖烘烘的,小乞儿不自觉也跟着他笑起来。
“好极!你叫什么名字?”
“那你又川什么名字?”
尹穛缘道:“我姓尹,尹樵缘。”
“我没名字,人家都叫我小乞丐,你也叫我小乞丐好啦。”她马马虎虎的,不过是 个名字嘛,阿猫阿狗都一样。
“你没名字?”尹樵缘蹙起眉:“不成,我得为你取个名。”
在室内踱来踱去,尹樵缘想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怪哉,平常他下笔如泉涌,为 何今日不过要取个名字,竟是空荡荡的啥都想不出来。
“怎么了?想到了没?”她一旁催促着。
尹樵缘一个不留神,撞到书柜,落下一本书来,拾起一石,是神农药谱。
罢了,莫非是天意。
随手翻过一页页纸片,他念着:“川芎、当归、芍药、红花、杜仲……”
小乞儿伸着右手小指掏耳孔,道:“你在念什么啊?”
尹樵缘正好念到“无花果”,心一凛,台上药谱轻轻放回架上。
“你以后就叫无花果吧。”
“无花果?”小乞儿皱起眉头,这是哪门子烂名字?
做乞丐最忌讳触霉头,“无花果”是什么她不知道,不过一棵树无花无果,那还有 什么冀望?砍了当柴烧?
她大声抗议:“不好,不好,这名字大不吉利,重新换个好名字。”
“这是你自己取的,不能改。”
她气呼呼的:“我哪有?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念什 么。我不管,我不叫无花果,死都不叫。”
要是被叫得霉运一辈子跟着她,她往后日子怎么活啊?
“你今年几岁了?”
“你别扯到别的地方去,我告诉你,老子我不叫无花果,死都不叫!”
尹樵缘无视她怒红的脸,慈爱的摸着她的头:“你何必这么生气?你这名字确实取 得好,无花无果,意喻跳脱三有,永远不受轮回之苦,不是很好吗?”
“好你个头!”她怒吼:“你不准叫我无花果,我可不想倒楣一辈子。呸呸呸!难 听死了。”
尹憔缘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你是白痴还是笨蛋,我刚刚不是告诉过你我伤了脑子,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骂得可来劲了,索性跃下椅子猛跳脚。
看他这种身量,顶多十一、二岁,尹樵缘道:“无花果,你──”
“不准叫我无花果!”她大吼。
尹樵褖心底认定了这个名字,可他反应这么激烈,他一时不适应嘛。先别叫,慢慢 再找机会叫他承认了不可。
“你就在这间房间,有什么缺的告诉我。”无花果身上的衣服已经烂得可以了,鼻 端又闻到那股异味:“你多久没洗澡了?”
这家伙怎么那么啰哩叭嗦?无花果拧着眉:“不知道,很久了,谁记得那么多?”
“我去烧一桶热水,你好好洗一冼吧。”
无花果瞪着尹穛缘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是特别,连走路都比别人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