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要不要吃一块饼?”把饼伸到他眼下。
尹樵缘转头来,但见无花果一脸无邪,略无半点风霜劳苦之色,想他大概从没伤过脑筋,这个天生乐天的傻徒弟!
他摇摇头:“你吃吧。”这下奇山的一路上,他为他担了多少心啊?
“喔。”不吃我吃!连吃了好几块,吮着指上的饼干屑,无花果意犹未足。
“师父,既然你已经下山,不如我们一起去找仙草仙丹,让你的头发变黑好不好? ”
看着他一头银丝,她的心就好疼。
是她害的呀!若不是她糊涂,也不会误放毒草害得尹樵缘鬼门关前走一遭。她一定要恢复他原来的模样的,一定要。
“你以为我为何下山?”白她一眼,这小娃子为何老长不大?“你这小鬼头留了一 封白字连篇的信,幸好平常我对你了解甚深,总算猜出你的意思。为师不是告诉过你,我并不怪你,你何必下山来找什么仙乐仙丹?江湖险恶,不适宜你我,跟我回奇山去。”
眉头打了三个结,要回去?她才刚觉得江湖好玩得紧,紧张、刺激,她还没玩够呢。
“师父,我们都下山来了嘛,何不多玩几天再回去?”陪笑脸搓着手,心中念神求佛,师父,拜托你回心转意。
尹樵缘板着脸,这小子,来这套?他还没开口,他已看到他喉咙底去了。
“不行。”严峻的声音明白的拒绝。“你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你要留下也成,以后你也不用再回奇山了。”
无花果的双眉垂下成八字形,嘴噘得可以挂三斤猪肉了。老顽固、老顽固,多玩几天会少块肉?
“你在嘀咕什么?”尹樵缘耳朵可利了,他在心底嚼什么舌桹,他清楚得很。
尹樵缘目光如电扫来,别看他斯斯文文的,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当他凝神注视你,没三分定力还真招架不住。
敢怒不敢言的无花果不情不愿的答道:“没──有──啦──”
没有最好。尹樵缘轻拍一下马臀,走在前头。无花果骑着鱼夫人所赠温驯的牡马跟着,约微落后一个马身。
忽见尹樵缘侧影清廋,比她下山时看到的又消减了几分;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他自己算过命盘,三十岁之前不可远离奇山,不然会有天劫临身,有性命之忧。
哎哟!这──这──“师父!”挥鞭赶上和他并骑,无花果急急问:“你满三十了吗?”
尹樵缘摇摇头,奇怪徒儿怎么会有此一问:“还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花果一咬牙,扬声道:“你说我问这个做什么?你不是说你三十岁之前不能远离奇山,不然会有生命之危。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难道忘了?”
经无花果一提,他才想起好像真的有这一回事。他不要不紧的态度叫她越发急了。“你不会是骗我说着玩的吧?”
他正色道:“为师何曾骗你来着?”
这倒是真话。从小流浪江湖的无花果巧言如簧,千句里倒有九句不足采信,剩下那一句的真实性还得打个折扣。但尹樵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从不说笑打趣的。
“那你还下山来?”她急是有原因的,尹樵缘的卦爻十臆十中,神准得叫她五体投地。他算自己命犯灾星,那就绝对逃不掉。
尹樵缘淡淡道:“没法子,谁叫你下山来了?我怕你有事,只好下山来找你。”
无花果哪里受得住这句话?简直叫她不能承负啊。
眼泪迅速模糊了双眼,激动、伤心、怜惜、欣喜……她啥地分不清了,种种心情齐攻心头,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你──”他勒住马缰,见他哭得涕泪四垂,他是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我──我──”她也很想忍住别哭,这实在太丢脸了。从她有记忆以来,只有上回尹樵缘差点被她害死,她哭得哀爹喊娘。这回他是没怎样,没缺手少腿的,但她心中激动奔腾只有比上次更炽盛。
他下山来找她!
完全忘记自己的安危。他难道不知他下山就等于是走上黄泉路?
为了她,为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顽劣徒弟,值得他不顾安危来找她,值得吗?
“师父……”张开双臂飞身扑去,尹樵缘差点柀她撞下马。
紧紧的,紧紧的,无花果搂住尹樵缘,小脸磨着他穿了多年敝旧的袍子,眼泪鼻涕沾了他一胸膛。
“你对我真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呜……好丢脸!可她哭得更加响了。
尹樵缘左臂抄起她的腰肢,巧妙变换方向,让她坐在他身前。轻轻叹了口气,右掌慈爱的抚摸她的头顶心,柔声道:“你是我徒儿,我不对你好,又要对谁好?”
论江湖历练,人情世故,他尹樵缘绝对及不上无花果一根指头。心里明白,凭他的“本事”,他不去占人家便宜已是万幸,别人休想从他身上得到半分好处。
可是他不管他,他实是放不下。
如父如兄的慈爱透由他温润如水的嗓音,浸润入她的心房。嚎啕的哭声沉闷的从他胸膛逸出。
尹樵缘这般出自肺腑、毫不做作的真情,她用什么来偿还哪?
“师父,师父……”揉着他衣衫,也揉碎了她半知半解的少女情怀。
尹樵缘正要安慰他别哭,一个银铃般动听的女子声音嘻嘻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赖在人家身上,你不羞,我都替你臊。”
谁?谁在说话?
* * *
两人同时转向声音来处,但见一棵白桦树下,一位少女身着粉红衫子,笑意盈盈,颊边两个酒涡,更增添三分娇憨可爱。
说话之人是她喽?
手背抹净眼泪,无花果张口一阵喝骂:“臭丫头,你刚刚说我什么?”
那少女两眼笑成弯月。尹樵缘蹙起双眉,脸色不怿:“阿果,不得无礼。”
人家爱说什么便说什么,自身可不能亏了德行。
无花果气冲冲的抗辩:“她嘲笑我,我就不能回嘴吗?”挣开尹樵缘怀中,一尾鱼似的迅捷下马。
“臭丫头!”无花果捋袖伸臂,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敢嘲弄她?
简直太岁头上动土。大步走到少女面前,右手食指指呀指的说:“你刚才说我什么?有胆再说一次。”
满以为少女非被吓得魂不附体,孰料错得十足十。
那少女的笑意更浓,甜得如蜜糖腻死人,和她稚气的外貌不符顺的,是双目中狡狯老成的神情。
“说就说。”好耳熟的声音,无花果起疑惑了,哪儿听过的?“我说你不知羞,男女授受不亲,你死抱着人家不放,你可是个女孩──”
这会儿惊恐万分的人换作是无花果,一个箭步抢上,手掌捂住少女殷红的嘴唇,吓出一身冷汗。
她──她──她──她怎会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少女被她弄得极不舒服,扭动身躯挣脱了。“喂!你师父斯文儒雅,怎么会教出你这种粗鲁的徒弟?亏你还是个女──”
无花果再度一把掩住她的嘴,将少女拉到较远之处,陪着笑央道:“姑奶奶、大小姐,求求你小声点。”
少女拉下无花果的手,狡诈的一笑:“你怕你师父知道你真实身分,便不要你了,是也不是?”
连这她也知道?无花果惊疑不定,目光闪灿,这少女是何方神圣?
“你不用瞎猜了,我不会害你的。若我要对你不利,也不会告诉你用龙珠救你师父了。”少女对她的心思宛如亲见。